却把这个当成兼职做,主业是吃白食——吃江怡声的白食。杜仁希来到北平江府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他坐拥金山,可以游手好闲,不必为祭五脏庙而四处奔波,自自然然地闲出了屁。因为无忧无虑,所以格外忧虑,杜仁希凝望着花园中正在晨练的怡声,低头吐出一圈烟气,自从来到江家,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考虑起自己在人家府上的身份来了。他这个身份说不清,说是客人,又不像客人;说是主人,又不像主人。他是人家怡声的什么人呢,他好像是怡声的兄弟,又好像是怡声的朋友,好像是怡声的孩子,又好像是怡声的体己人……他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
杜仁希是心安理得、稳如泰山在怡声家里住下来,占有一席之地——不是枕席,可是他好像经常晚上跑过去抱着怡声睡。真奇怪,怡声从来不会在意这个——准确是说不计较,跟个大号顽童计较什么嘛,怡声的目光非常和蔼,慈父一般。
慈父在打拳。小儿在抽烟。花廊外的夹石小道上,爱咪搭着老妈子的手,挺着大肚子——她现在是六七个月的身子了,爱咪小心翼翼地散着步。她现在整个人大了一号,脸圆得不行,类似旗袍之类的窄身款式都压箱底去了,做的行头都是宽松阔大的衣裳,料子非常柔软舒服。
这是五月初的一天。距离那恐怖的三月末已经过去了,中间九爷病了足足一个月,到现在才算好起来,幸亏年轻,底子打得好——身体耗得起。这是一段好时光。
爱咪笑眯眯地低头摸两摸肚子,这是一段好时光——她生命中最安稳最知足最平静的时光,她坚信。她是如此相信,堪称“信仰”。九爷就是她的信仰。九爷平安归来,她几天几夜一直睁着的眼睛,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地闭上了。
爱咪轻轻松松的,自有老妈子或者小丫头之流的,替她搬来椅子,端来点心和干果茶水,围着一大丛红花绿草坐下来,正是一副赏花的架式。
日光疏淡,空气中充满了植物的清新气息,江怡声随着天气,换上一身单薄的白衬衫灯笼裤,这时收好拳,接过旁边侍候的人递过来的白毛巾,青年慢腾腾地擦着脸、脖颈和手,待要把白毛巾还回去的时候,江怡声抬眼一看,“咦”了声,道:“是你呀,仁希,真是光荣之至呢。”
他是笑微微的,杜仁希是流里流气地朝人家脸上喷了一团烟雾,笑嘻嘻道了声:“不敢当,搭把手而已。”
江怡声回道:“你是大爷,谁敢让你搭把手呢。”
大爷很淡然:“你是二爷嘛,我愿意。”
杜仁希摁熄烟,用脚一踩烟蒂头,这才慢悠悠地抬头看了二爷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我还愿意给二爷献唱呢!”
二爷很温和:“洗耳恭听。”
杜仁希毫不扭捏,利利落落一扯嗓子,仰天吼了起来:“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呀……”
他这日子给闲的,是镇日里抱着一台留声机不放,光周旋姚莉的歌都不知听了多少遍,歌词都记个烂熟,这时信手拈来,别提有多得意。
杜仁希仿佛一夜之间跨入艺术世界,不肯出来,是个极具研究精神的歌唱家——研究歌手本人的倩影更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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