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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说出这两个字之前,那些深埋在他心底,不能发芽的四季花种子,他不曾想过也许是喜欢。而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像是打开一只被咒语禁锢的盒子,那些潜藏的东西齐涌出来。

为何要长修,为何要救她,为何在那些最深最隐秘的梦境中,唯一会出现她的身影。

在犬因兽的石阵中,他入阵救她几乎是种本能,他搂着她从结界中滚出来,她轻声在他耳边道:“你真的喜欢我,沉晔。”他抱她在怀中,见她眼中流露出灵动的光彩,就像她小时候他教她念她名字的那个月夜,“晔……兰…”她念得语不成调。那语不成调的两个字,或许却正是一种预示。

他注定会爱上她。他其实从没有停止过渴望她。

03

此后两年,是一段好时光。他将几株四季果树移来孟春院,当夏便有一半开花,一半结果。阿兰若立在果树下若有所思:“蛇阵里也有四季果树,我幼年时都是吃这个,听说从前蛇阵中并无此树,却是一夜间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大约是老天怜悯我罢。”那些往事,她被蛇阵中瘴气所困,果然再也记不起来。这也没什么所谓,他想,如今这样已经很好。

她有时会在月夜搬个藤床到四季果树下乘凉。那夜他从制镜房中出来,远远只见月色如霜华,而她躺在藤床上,已睡熟的模样,四季树巨大的树冠撑在她头顶,投下许阴影,她手边滑落了一册诗卷。

他最爱看她熟睡的模样,即便心中缭绕再多烦恼事,瞧着她沉静的睡颜,也能让他顷刻忘怀。她还在他身边。

白色的花朵敞落在藤床上,他俯身靠近她,端详许久,拾起一朵别在她鬓边,手指在她鬓角处轻抚后一停,滑过她的眉毛、鼻梁、嘴唇。他第一次为她别花也是在四季树下,这样亲密的举动,就像在履行一个誓言,你还有我,阿兰若,有我就足够了。良久,他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她并未醒来。

而命运,却在此开始出错。

倾画夫人借口查验他制镜的进度,到阿兰若府中同他一叙。制镜房中,倾画面具般的妆容出现在他手中的双面镜碎片里,浅声道:“相里阙一日在位,你便一日不能回歧南神宫,我不知你有何良计,却知你并不愿困在此间。你从来敬重先夫,而我为先夫报仇之心也未有一日泯灭。为何你我不合力各取所需,倘橘诺即位,我代她立下此誓,王宫将永不冒犯神宫。”

照他此前的计策,若他此时是自由身,早已逼得相里阕同神宫动上干戈了,而如今相里阙果真已不再如昔日鲁莽,对神宫乃是走的压制蚕食的路子,神宫表面上瞧着无事,想必内里的神官们,却已被相里阙暗中替换了许多。近两年幽居,他并非对外事一无所知。他一直在等着倾画来找他。

他幼年时,息泽常在他跟前说一句训诫,咱们歧南神宫,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卷入凡尘之争,这种事情,有失咱们的格调。大约息泽早已预料到终有一日他们将卷入这种降格之事,他不愿为此事,因此将担子卸给了他。既有倾画相助,相里阙必有一死。纵然倾画意在扶橘诺上位,但橘诺即位还是太子相里贺上位,于他又有何干?歧南神宫只需相里阙的一死。

倾画三次过府,显出十足的诚意,他方将筹谋放在一个锦囊中交给她。用毒从来就不是什么出奇妙计,却是最适宜倾画之计,相里阙天性多疑,因而在最后那一步之前,还有颇多路需绕行。每一程路该如何走,有何需规避,朝野中有谁可拉拢,可从谁开始拉拢,有些事成了该如何,不成又该如何,载了厚厚一叠纸,就像算筹一样精准。相里阙虽宠着倾画,却如笼中鸟一般禁着她,此前她对朝野之事不甚了解,却是他,将她带上了权谋之路。

相里阙薨逝的前两夜,倾画再次过府。镜房中,他正提笔描琉璃镜的镜框,好叫人照此打个模子。虽是他的姑母,倾画却敬重地称他大人,同他商议相里阙的近况,并允诺事成后即可迎他重回神宫。他提着笔,专注在画纸上,道:“此事若成,我要阿兰若。”倾画蓦地抬头。他做出冷淡的模样:“她加诸在我身上的,自然要一分不少,尽数奉还给她。”抬眼看向凝眉的倾画,“还是说她终归是君后的骨肉,君后心疼了?”倾画沉默片刻,道:“事成之日,阿兰若便是大人的。”

他不会再娶橘诺,而神宫的力量既不能归于橘诺,倾画也不会让它归于阿兰若。要将她安全带回神宫,这是最好的借口。

但他这一生,最大的错,却是低估了倾画。

七月十六夜,相里阙薨。七月十九,他被匆匆迎回神宫,主持相里阙大丧。而不过三日,便有消息传入神宫,阿兰若弑君,已被收押。彼时神宫大殿之上,黑色的祭瓶自他手中蓦地滑落,啪一声脆响。倾画未兑现她的诺言。她如今虑事的周密,竟在他意料之上。

他对阿兰若是假意还是真情,倾画如何能知晓。她行此一招,不过是防着有朝一日,万一他对阿兰若动了真情,会帮着阿兰若威胁橘诺的王位。她要将阿兰若置于死地,她从未当自己是她母亲。他怎会没有想到。

阿兰若被关后,他也被密实地监视起来。

倾画到过一回神宫,在他面前摊开的一席话,看似出于一个母亲的苦衷:“你那样恨阿兰若,本宫瞧着,却觉难过,她囚了你酿成大错,但终归是本宫的骨肉,她若长久受苦,本宫却是不忍。看在本宫的面上,即便她有天大错处,一死还不能泯你之恨吗?你若做给本宫这个人情,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本宫,也只管开口。”话虽如此说,甄别他神情的眼神,却难掩锐利。

他蹙起眉来,就像果真十分不满的模样,片刻,方缓缓道:“宗学中有位叫文恬的女先生不知君后可识得,若觉此事对不住我,君后可否认文恬做义女?我落魄时她待我不薄,我同她情投意合,意欲聘她为妻。”倾画缓缓笑了:“有何不可。”那笑容中,终于有几分放松。

倾画允文恬到神宫陪他,此番相见,一贯恬静的女子脸上却难有笑意,无人时蔑然向他道:“我知你娶我是为报恩,你可知对你施恩最大的,却是二公主殿下?公主待你的好连我都看在眼中,此番她蒙冤受屈,你却坐视不理。我的确曾喜欢过你,但今日才发现,你当不上我的喜欢。”

他未有辩解,这样的非常时候,除了自己,他谁也不信。若文恬出于本心说出那些话,他很钦佩。若是受倾画旨意说这些话来试探于他,他就更需谨慎。

倾画终是信了他,放在他身上的监视渐渐松动,尤其文恬在的时候。是日,他捎带文恬去后山取天泉水,避开她去了一趟青衣洞。青衣洞洞名青衣,乃歧南山最为灵气汇盛之地。息泽两年来一直在此洞闭关。

无羽箭携着叠好的书信闯过洞外结界,信中所述乃是阿兰若被困之事。

息泽当年闭关之时,领了两位神官入洞护法,他虽信息泽,却信不过护法的两位神官,因而信中矫了他人笔迹。此番只望息泽能亲眼见到此信,出洞一救阿兰若。”

事急之时,更需冷静与周密考量。倘息泽救出阿兰若,三五月后,他便悄无声息离开神宫,同她重会。倘息泽并未见到此信,唯一的法子,却是将她的行刑之权移至神宫。届时他护着她成功逃离的可能虽仅有一半,或许还更少,但总有那么一些。

倾画如此算计他,若能逃过此劫,他亦不会让倾画如意。她一心想让阿兰若死,那么终有一日,他却定要让她坐上上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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