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错伤
檍洁忽视他的冷淡,迳自在他身旁躺下,问他天上的星可有名字?
玄平依旧不理。檍洁坐起,见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随手拔了根野草挠他耳朵「小哥哥,你听不见麽?」
玄平握住那软软小手推开,檍洁不死心,探过身脸对脸挨近看玄平的表情,还在他脸上呼呼吹气。直朝玄平扑面热气中夹带更直接的熟悉淡香,幽暗中玄平缓缓睁开双眼,背着月光,他看不清檍洁的脸,直觉两人太靠近,便出手推开她,这一推正中檍洁肩上的旧伤,檍洁痛唉地软摊在草地上。
玄平不觉出手重,但透着月光清楚辨识她脸上表情甚是痛苦,疑惑开口「你受伤了?」
檍洁左手撑起身子摀住右肩,脸上又是痛苦又带笑意,这哥哥既非聋哑,说话音调软软的真好听。这关心喜悦散去她部份疼痛感,她撒娇道「一年前被只大虫咬的,一直烂着,今天上新药才好点,没想到你一推,又疼了。」
玄平见她蹙眉嘟嘴的天真样,眼角留有被痛逼出的泪光,竟有些内疚「大不了再帮你上药就是。知道擦的是何种药?」
檍洁不解这哥哥小小年纪竟会医术?摇摇头回「和妃娘娘没说,但那药香香红红的,擦了伤口凉又不疼。」
『是她?』玄平回忆娘亲今日忽被太后传唤,回来时提及帮个小女娃治肩伤。玄平掏出袖中随身的药瓶。打开布塞,凑到檍洁鼻前「是这气味麽?」
檍洁一闻那香,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肩上隐痛也减去大半,她点头惊叹「哥哥你怎会有这药?」
「你管呢。」玄平自进宫後,说话都得小心翼翼,当不明对方身份意图时,断不可说太多。
檍洁想起太后见到那药力神速,曾问和妃可否加制。和妃说那是祖上传下的解毒药,因某味药材於中土难以取得,无法量制新药。而眼前跟四哥差不多岁数的少年竟随身带有一瓶?
洁儿随便撞见个人身上就有这药,她困惑和妃为何说那药稀有,但想想当时和妃神情语调十分真诚,应该不假。
玄平看她皱眉苦思的样子,有些自咎,於是开口「伤口很痛吗?要不再上点药?」
「和妃说上药後,一时半刻不能乱动的……」她想起上午一躺便是个把时辰,想动却无力。
「药性我比你还熟,我只问你上不上药?」玄平边说边用手掌轻扣她肩头,像是已经决定要为她上药,询问无非是礼貌。
「好……」檍洁看着玄平笃定的眼神,脑子竟一片空白,下意识点了点头。
「躺下」玄平颇有小神医架式指挥檍洁。
檍洁依言躺下,任玄平为其解衣上药,她盯着他专注的眼神,轻柔的动作,不禁失神,即使黑暗,玄平的样貌衬着满天星斗,深深烙印在檍洁心里。
玄平上药时则回想娘亲曾说这女娃体质特异,那虫毒来自南蛮沼地,中原无药可解,她竟靠自身化去大半毒性,熬过一年半载,长期忍受成人也叫疼的酸麻刺痛,与伤口相安至今。娘亲说最惊奇的莫过栀药一沾上伤口,出水的烂肤即刻乾涸,吸收速效前所未见,於是她大胆用了比常人加倍的药量,见她药性窜流全身,造成瘫软,才赶紧停手。
玄平也想见识她的复原力还能多迅速,干犯娘亲日里药量加倍,必须相隔八个时辰再上药的禁忌,又将伤口上渗着血水的结痂处洒上些许药粉。
「如何?还很疼吗?」他拉整好她的外衣,撑着头斜望一动不动的她。
「嗯…好困…」檍洁呼吸缓慢下来,眼皮沈重。
「伤口呢?」玄平再问。
檍洁连声都微弱许多「热…麻……但好舒服……全身像浸在温泉里。」
热?药行血脉的徵状不该是消炎发凉麽?玄平陡然起身,再次翻开那伤处。
原本乾涸的部份竟糊稠成血肉,似要坍塌凹陷成一洼血井,而她全身盗汗,半阖着眼似失去意识,脉息微弱。
玄平吓傻了,慌忙抱起她瘫软却重如石的身躯,离去步阀更显踉跄,沿路口里焦急大声唤人,可今夜仆役都调去伺候着太后的众宾客,根本无人理会这幽暗花园。
玄平无计可施,只得抱着她直冲宴客大殿。
撑到门口,玄平腿软跪地,双臂勉强将垂死病人兜着,喘着气惊慌地找寻眼前斛光交错、歌舞喧天,高谈笑声不绝於耳的世界里,他的娘亲何在。
玄平等着娘亲为他弥补过失,心慌令他脱口的净是秖地方言「娘…你在哪…快救她……娘…盘樇错了…娘…你出来……她快死了…娘」一声声越来越凄厉。
可惜那声声呼唤传不进和妃耳里,早在一盏茶之前,和妃不想圣上总拉着她谈笑,男宾客似有若无地窥视她举动,不仅皇后吃味,太后亦觉失面子。最後和妃乾脆佯称不胜酒力,先行回宫,心想也可多陪陪团聚不久的儿子。谁料得到她前脚刚踏离大殿,後脚儿子便闯祸?
檍洁初次进宫,根本无人认识,贵为上宾的爹爹又在大殿最里头。而玄平入宫後鲜少出门,叫嚷着奇怪语言,反引来守卫驱赶。
好在和妃丫鬟敏娟恰巧依主子嘱咐来寻玄平,听到殿外异样叫喊声,直觉不妙,赶紧快步驱前,定神一看,那人果真是玄平。只见他满脸泪痕,双臂怀抱日间和妃施药的女娃。
敏娟转头怒斥守卫竟不识皇子与丞相女,要其快速入内通报右丞相,并加派人手将俩小主带至和妃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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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儿,你终於醒了,再不醒,魏丞相可要上门掐死我儿子抵命了。」
「您是谁?我在哪啊?」洁儿仍迷蒙着,直觉耳边婉约声音十分熟悉。
「我是和妃娘娘啊,帮你上过药的,这就不记得我了?」和妃故作失望,将玄平唤到檍洁床前。指着他问檍洁「那这人你记得吗?」
檍洁仅仅抬眼一瞥那人侧脸,即露出故人微笑道「是你?花园里看星星的小哥,我记得你还好心帮洁儿上药,谢谢你啊。」
「你听听,这娃儿多贴心,还谢你帮她上药呢。」和妃带笑看着玄平调侃。
「谁要她谢?没事就赶紧走,看着碍眼。」玄平依旧侧头冷着脸,伸手将药瓶递给和妃「娘,药给您,我先出去了。」
和妃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摇头,脸上没止过的笑容是因檍洁苏醒而宽心,也笑儿子的倔强怕丑。
倒是檍洁很在意玄平为何对她如此冷淡,忧愁问「和妃娘娘,小哥哥是谁?她为何这麽讨厌洁儿?」
「他啊,是我孩儿,三皇子玄平。他是心里闹别扭才气呼呼地跟你说话。别被他凶巴巴的模样吓着,你昏迷这几天,最常守在你身边的是他。」
「洁儿昏迷很多天吗?」
和妃煞有其事答「整整三天三夜,肩上的伤口几乎癒合了,还不见你醒来。」
檍洁一听那小哥是皇子,更显感激问道「三皇子这几日一直守在洁儿身边?」
「谁叫我害你昏迷不醒,我责无旁贷,那,你肚子该饿了,这给你吃。」玄平出声,步回病榻前,向檍洁递上个小布包。
檍洁疑惑地接过打开,望着手里还温温的三个黄色小帽「疑,三皇子怎知洁儿喜欢吃窝窝头?」
「是你爹交待的,道你醒了给你垫垫胃。」玄平脸上依旧没有笑容,但语气和缓多了。
「谢谢三皇子。」檍洁捧在手里的温暖瞬间流窜全伸,似乎也溶化玄平这座冰山的ㄧ角。
「嗯……」他点点头,勉强挤出淡笑。
和妃一旁看着两人,忽然想到什麽似地,起身拉玄平顶位坐下。
「平儿,娘刚给洁儿把过脉,身体有些虚寒,有必要开个药单让她带回去补身,顺道差人通知丞相府,你先在这陪她,我去去就回。」
玄平略显拘束地坐定,目送娘亲离去,收回视线却对上檍洁直盯的眼神。
「欸,你不是饿了,快吃窝窝头,别老看着我。」
檍洁乖乖地咬起窝窝头,玄平则看着她的手臂若有所思。
玄平又下指令道「欸,用右手拿着吃,左手伸给我。」
檍洁改用单手拿食物,左手犹豫着还是伸向玄平「伸左手是要……」
「罗唆,我帮你把脉,你安静别出声。」玄平调整椅子,将檍洁手腕搁放椅把上,有模有样地诊起脉。
玄平微蹙眉心,肃穆道「脉像这麽虚,回去之後多活动筋骨、多晒太阳,知道吗?」
洁儿见玄平架式老练,恭敬答应「是,三皇子大夫,那您何时再帮洁儿复诊?」
「用不着」玄平断然拒绝「你的伤已无大碍,出了宫就别回来,这儿不适合养病。」说着将檍洁手搁回软被上,有划清界线的意思。
口里嚼着窝窝头,甜在心里的洁儿,眨着笑眼道「那我好全了再进宫来看你。」
玄平见檍洁纯真笑脸,似已当他是友人,内心泛起一丝感动,缓声道「别来,那时我兴许不在宫里了。」
檍洁偏头问着「你是皇子,不在宫里待着要去哪?」
玄平不假思索「回故乡啊,那儿才是我的家。」
檍洁看着因提及故里而隐显朝气的玄平,有些神往,爱屋及乌地想见见或比华贵皇城更美更令玄平思念的故乡,於是道「三皇子的故乡在哪?我去看你。」
「你烦不烦,老嚷着要看我,我有啥好看?」进宫这些年玄平早不习惯有人似家乡人以迷恋带笑的眼神望着他。
檍洁毫不掩饰对玄平的喜欢「好看,而且是最好看的。加上娘娘说你照顾我三天三夜,爹说,人要饮水思源有恩必报。」
「那有仇你报不报?」玄平觉着碰上愚娃。
檍洁晃着头想想回「没人跟我有仇啊?」
玄平叹气皱眉「你怎就不明白呢?是我明知有风险还硬帮你上药,才害你昏迷,我差点害死你,这就叫仇人!照顾你痊癒只是要让我心里好过点,你却傻傻说要报我的恩?荒谬。」
檍洁摇头,坚持想法「仇敌是不会相互照顾的,三皇子你照顾我,便不是仇人,是恩人。」
「你这娃儿真固执。」玄平嘴上这麽说,但知道檍洁从没怪过自己,愧疚心情顿时减轻不少。
檍洁反笑玄平「三皇子你不也是?」
玄平不再接话,看着檍洁吃完手上的窝窝头,一脸幸福满足的模样,是他入宫後就再没见过的,望着望着他突然对檍洁说「欸,我说你,别叫我三皇子,我不喜欢。」
檍洁碍於爹爹口中宫中礼教才称玄平为皇子,内心亦觉得别扭隔阂,立即提议「好哇,那……你叫我名字,我也叫你名字。」
「好吧,我以後叫你檍洁,记得别再叫我……」
「我知道,你是玄平,檍洁的恩人。」
「玄平,要吃吃看吗?窝窝头香又甜,平时宫里可是吃不到的。」檍洁说完笑着将一个窝窝头朝玄平鼻嘴盖去。
玄平终於露出微笑,出手挡下檍洁的进攻「好,你别塞,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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