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檍洁信不信守与玄平的承诺,已无关生死。她住进圣华宫二旬,伤早痊癒,腹痛不再。是日正於太后面前试着嫁衣,肤如玉脂般白皙水嫩,胸腰出落得更显婀娜女态,灵秀精巧五官安在粉雕微丰面颊上,衬以喜悦娇羞,再没新嫁娘胜此清丽美好。太后眼中如见少时投影,欣喜之余,急向礼部要来公主婚嫁录事,依着差人加紧准备。
既是嫁公主,等同帝王嫁女儿,太后嫁孙女,礼节繁复,光是预行就费去多日光阴。但檍洁不以为苦,看着寝殿中成箱堆叠的丰厚嫁妆,抚着明日要正式穿着的金丝绣线织锦嫁衣,面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会带她飞离皇宫,去向怎样的栖地。她闭眼静思,感谢上苍厚爱。虽历波折,终於能过上寻常日子,报答齐大哥冒死为她争来自由。
*
齐展丰何尝不是满怀感激,自接获圣旨起,殷切期盼迎娶日到来,纵使娘亲成日叨念他鬼迷心窍,担忧魏丞相势力再起……都无法阻止他内心狂溢喜悦。大婚夜纵使敬酒杯杯相连,迈进新房的脚步仍是笔直稳重。
「折疼半日,终於得掀夫人盖头…」展丰闩上贴着双喜的门扉後,边说边拉凳坐下喝口茶醒醒酒。
檍洁月余没见着展丰,听见他将掀盖头,像尊雕像一动也不敢动。半柱香过去,展丰仍是小口品着茶,凝望红烛映照下,端坐喜被上的檍洁,小脚紧拢着,葱白纤指交叠腿间,盖头轻薄丝滑地贴附她脸面曲线,隐隐随气息飘动,小巧鼻嘴若隐若现。
檍洁知道她只能等,虽然她很想偷掀盖头看展丰是不是醉趴几案,或是出声问他还迟疑什麽。可礼教不允许,拜堂後他是她的夫,亦是她的天。
可现下她顶遮了两个时辰,再轻的头盖也像天要塌下来般。
她微微苦笑叹气,鼻息又吹动巾缘,展丰坐着正好直视她朱红双唇,和嘴角牵动的笑意。
展丰终於起身走去,檍洁亦从阴影判断他醒着并朝她靠近。光是这样足令她垂下眼,心如擂鼓振动至耳根。不消说展丰盖头也不掀,仅蹲身侧头,脸面探进盖头,轻吻上那抹勾魂笑意。
盖头就这麽遮着两人绵细至粗重的唇齿交缠。展丰半起身环住洁儿腰,坐上床沿,这才出手拉掉盖巾,看清那小嘴胭脂已被他吃光舔净,白扑粉脸上透着微微红晕,水灵含羞的秋波笑眼,还有清脆燕声「齐大哥……」
展丰纠正着「再叫齐大哥,今後称夫君或展丰。」
洁儿点头试叫一声「好……展丰」
同样两字出自洁儿口就是不一样,展丰有些失神,眼灼灼望着她「洁儿,你好美……」
洁儿却还很清醒,听到门外似有动静,问着展丰「展丰你听,什麽声音?」
展丰也注意到,却仍依恋地轻拥她片刻方道「等等,我去看看」
展丰起身朝声源走去,越近门声响越大,似利爪爬抓声,他开了门缝查看,一白色长毛物趁隙钻了进来,轻奔两三步一跃,直扑檍洁大腿扒住。
洁儿习以为常,熟稔地顺抚长毛笑盈盈念牠「……白风,两月不见,重了许多。」
展丰解释道「将军府不似丞相府宽敞,娘又怕狗,不能时时让牠自由行动,但伙食可没亏少牠,也定时洗身。白风今日想必是发现你,咬断绳子溜过来。」
洁儿轻抓牠颈项搓揉着「白风,你还是这麽顽皮。洁儿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啊?」
白风发出呜咽代撒娇,随後蹬脚抬头伸舌亲舔洁儿下巴。
『不只白风,我也想你……』展丰好想化成檍洁手中逗弄的牠。旋即想起件重要事「差点忘了……」他将腰间玉镯取下,拉起洁儿手腕,轻轻为她戴上。
「不管是白风,还是玉镯,终於都回到主人身边。」展丰说完擎起洁儿双手握在掌心珍惜吻着。
这会儿换白风吃醋,不满地咬上那抢走主人手的男子臂膀。
洁儿连忙嗔斥「白风……别咬……展丰可是你的恩人。」
展丰倒是不介意「不打紧,牠同我平时也这麽玩,今日咬得重些,想是看不惯我和你这麽亲密,吃醋了。」
那狗虽听话不再咬展丰,却缠着洁儿撒娇。
洁儿投降道「白风……别扒这麽紧,我不会再走了。」
展丰则是一脸无奈「看来白风今夜是铁了心不离开你……还不准我碰你。」
洁儿不想展丰失望,赶紧解释「展丰……你别恼白风,牠在家时常跟我睡,一时改不了习惯,我让牠下床就是。白风来……」
白风似乎听懂,钻躲着不愿下床,最後趴在软舖一角动也不动。
「洁儿,算了……」展丰出声缓颊「我现下驻守皇城,你我多得是时间相处。今晚就由牠,睡下吧。」说完背对洁儿开始解去外衣。
洁儿见状尴尬害羞,别过身去,朝白风教训道「都怪我宠坏你这淘气鬼……白风,好在展丰不介意让你上床,你乖乖睡,别再乱咬展丰,洁儿会心疼的,知道吗?」
「洁儿,我熄灯了。」
「嗯……」洁儿点头回应,仍是背着展丰,和衣侧身躺下。
灯一熄,展丰摸索上床,原想抱着洁儿入睡的,却只抱到一身毛,听见洁儿咯咯笑声,心也化了,打趣说着「原来抱着白风睡也挺舒服的……」
倒是洁儿穿着厚重嫁衣睡得不安稳,见展丰似已熟睡,悄悄坐起身脱至贴身单衣。
夜半,白风受不了因两人夹抱体温闷热,挣脱下床,改趴凉爽地面酣睡。
少了白风这大暖炉,檍洁缩靠展丰怀里,身上栀子花香传入展丰鼻息,他俩彷佛梦回那树下,重现初见彼此的情景。
*
「……嗷……」山坡间狼嚎声此起彼落。
「嘘……狗儿别怕,洁儿会保护你。」洁儿高坐栀子树干分岔处,一手环抱着母鸡般大小的白狗,一手伸高构扳树枝折断,使劲地向下丢射,阻止底下正嘶牙咧嘴,想咬下自己及怀中颤抖小狗的灰狼。
灰狼被树枝一下戳眼睛一下戳鼻子的,变得更加恼怒凶狠,加速一跳狼爪勾到檍洁正准备投掷武器的右手腕,檍洁躲避不及,只能反射性甩手,灰狼落地,但三趾爪头已染成鲜红。
檍洁惊慌看着手臂上的三道血痕,这才觉得怕,紧紧缩在树中央,闭眼环抱怀中的幼犬。乞求有人来救她。
山坡另一边是一对正狩猎的男子。
「爹,你看,草丛里有只狼」
「嗯……有点远呐,看你能不能射到牠。」
少年拉满弓,朝猎物眯起眼,屏息,出手。猎物被急速飞箭刺穿右下腹,前摔倒卧,发出哀鸣。
「射中了,爹…我射中了!」男子开心嚷道。
「去追吧,爹在这儿等你。」
此时攀附树上的檍洁,忽觉恶狼似乎中断嚎叫,睁眼朝下看,牠竟不再爬抓树干,反而回头望向另一坡侧,呜咽一声跑离。她赶紧趁机挪移至平地,绕到树另一侧,远远望见那灰狼急奔正倒卧草地的另只灰狼,不停用鼻嘴推动着,最後身舌舔着对方肚腹。
她忘失危机感,不自觉走近细看,倒卧灰狼原是中箭受伤,她看着刚刚一付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恶狼,现在竟温柔地救治同类,丝毫不畏惧猎人可能就在附近,不久将连牠一同捕获。
她无法克制脚步,驱前想除去那狼身上的箭。
舔着同伴伤口的灰狼听见檍洁脚步声,回头咧嘴嘶吼警告,身躯前後蠢动着,像要克制扑上她的冲动,好寸步不离地守在同伴身边。
「别怕,我想帮你们……」
檍洁在离两只灰狼五步之外放下怀中白狗,镇定地靠过去。灰狼似乎有些明白,转头专心舔着同伴伤口。
檍洁顺抚着受伤灰狼背脊,耳里传来牠发出的沈痛闷哼呜咽,她握住箭尾,却不知如何是好,箭身已刺入狼肚深达一半,不管抽拔还是断折,对牠都是濒死前的再次折磨,她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牠死去。
此时两只灰狼陡然竖起耳朵,对着她身後发出怒吼,她转身,一青衣少年手握长弓直奔而来。
少年没想到逃至坡上的灰狼竟有同伴,身旁还有个女娃。正思考那女娃怎会跟狼如此亲近,却发现她雪白衣裙袖口上有不少血迹,担心她已遭狼攻击。
下一秒,灰狼已跳到她身旁作势要驱前攻击展丰。展丰停步举弓拉箭,正要离手,便看见女娃扑前抓住灰狼後脚,口里喊着「不要……不要杀牠。」
少年手中箭已难收,只能快速偏移弓身,最後射出的箭落至她右侧,笔直插入土里,定住她裙摆。
少年差点误伤女娃,心惊之下,抛下弓及箭袋,朝她奔去。
檍洁紧护着灰狼,灰狼却误以为檍洁也要抓牠,愤怒地回头张口,利牙朝着檍洁脖子扑去,檍洁害怕地闭上眼,心想躲不掉了,却希望那少年不要因为她,伤害咬死她的灰狼。
利牙并未如檍洁预期刺穿她的颈脉,反刺进少年右手腕。少年另手抓起灰狼反摔至地,扭折牠脖子。
人狼同时发出嘶喊,惊醒闭着眼的檍洁,她恢复暂时中止的呼吸,喘着气看向压制灰狼的少年。只见他使劲将右手拔离垂死灰狼的利口,腕上狼牙孔瞬间涌出条条血柱,奔流至手肘。
她见状顾不得心惊,立即伸手握住那一排六七个成扇形的血孔,一手抽出身上的浅绿手绢,小心翼翼地为他环包伤口。
少年看着她右手腕上亦有爪痕,还泛着未乾涸的血水,皱眉问「你刚也被狼抓伤,为什麽还要救牠……」
檍洁惊魂未定,却语带疼惜「那狼本来可以逃走的,却为了受伤的同伴留下,叫人动容,不自觉想保护牠……」
檍洁眼望两只皆已断气的灰狼,有种徒劳无功的惆怅。但又矛盾庆幸躲过灰狼垂死反扑,与眼前少年皆安然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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