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的记性一贯极好,她费力地思索了半晌,便明明白白地道:“那时候父亲极为沉迷西洋来的一些书,说是大学问,居然连他的那些个四书五经都不再整日挂在嘴边了。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是如此,母亲是很支持的,我想她许是觉得,横竖起复无望,父亲要是能再寻到一些感兴趣的事物,也总好过再沉湎于过去。”
“此外,得安城的民风开放,算数之学蔚成风气,父亲开了学堂讲这些,来听的学生竟也不少,交纳的束修,倒够我们过上富足的日子。父亲渐渐的,也与西洋来的一些异族人有了往来,常常点起书房的灯,彻夜谈论这些东西。这其中还有些得安城的扶余遗民,他们逃过了当年的那场屠杀,对于被贬谪流放的父亲,是很同情的,也就是他们告知了父亲火药之事……我不知道父亲发现了什么,也怀疑过,是否是他的那些奇特的朋友们,引来了袁家的灭门之祸,可起码在延和十七年前,他与那些友人,可谓是相交甚笃。”
纵然时隔多年,乔停云都几乎要为这个不拘小节的袁大人喝彩!能够抛弃成见,虽身处逆境,却还有一颗不依不饶,追求未知事物的心,时雨的坚韧,的的确确都是继承了其父的优良品质了。
“在出事前,可有异样?”他又问。
时雨略略思索,带些不确定地道:“我倒是知道他曾与人通信往来,那时候他几乎与故交断绝了关系,只有寥寥几人还维持着联系……我父亲光明磊落,倘或他有所发现,很有可能是会告知于人的。只是父亲对于从前之事讳莫如深,我也鲜少听他提起那些友人,里头到底有谁,却是半点儿也不知道了。”
乔停云不由得喟叹。袁青岑一生,论德行,论才识,都无可指摘,最难得的还是在得安城的寥寥数年,竟然被他学得了一身高超的算数本事。可这样的天纵英才,却唯独吃亏在了轻信于人。
“既然有往来,就会有蛛丝马迹,”他安慰说,“以寒鸦卫的本事,查出这个并不难。你再想想,你父亲可有告诉你,他的发现到底是什么?”
时雨缓缓地皱起眉。
她第一次,有点儿恨起曾经那个没心没肺的自己了。
她是袁家唯一的女儿,再是艰苦,都不会短了她的,因此也就被养得分外娇惯,她当年性子活泼,总是往外跑,反倒是对于袁家的内院所知甚少,更是对于父亲所探索之事一无所知。
袁青岑因为妻子的逝世,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更是疼宠到了骨子里,平日不过教她一些言行,对于她不感兴趣的东西,却绝对不会强求她去学的。
见到她的人,都说她和袁青岑极像……她先头是感到高兴的,父亲不因为她是女孩儿就看轻了她,如今她便是袁家的血脉的延续。有她在,袁氏就还在。
可这样一个懵懵懂懂的她,如何敢说自己能传承袁氏呢?
“我不知道……”她坦诚地说,“我那时候,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娇小姐,许是我太无用了,才让父亲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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