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所言,追赶夺命的人已然跟在我们身后,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散步街头。
微微撩眼,瞥一眼孔裔,倒是没有自己主子深藏不漏,那风雨欲来却被生生压制的样子,我一目了然。
江欲晚渐慢顿脚,抬头看了看,轻声道:“重沄可进去看看,见了喜欢的东西,可跟我说。”
我抬头,只见是玉器银楼,转眼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前来,也需要我粉妆淡抹一番,将军若是有准备,只管遣明烟和方愈送来才好,无需我自己去挑。”
江欲晚笑笑,似乎不准备作罢,反是牵起我手腕:“重沄不愿挑,那便由我来代劳。”
我自是拗不过他,被他扯进厅堂,里面却空无一人,磨蹭了半天,装了木栅栏的台后才掀帘走出来一人,见我们三人,似乎没什么热情。
“客官,你想买点什么?”
江欲晚淡声:“就买女子用的首饰,老板可把铺子里上好的珍品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老板闻言,嗤笑:“客官,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谁的店里敢存那么多现货?感情是嫌活的腻烦了不是。我这店小,东西就那么一点,你要想看,我就给你去拿,不看的话,我这就准备打烊了。”
江欲晚未言,孔裔道是先沉不住气了,一锭金子带着力道拍在案台上,“咚”的一声,吓了那老板一跳。
苟活于世间的人,有着尘世里躲不过,避不开的劣性,金腐银臭,却也有如百用,透过它,看得到的嘴脸,岂止一两面。
那老板见了金锞子,足致双目放光,喜滋滋的藏在袖袋里,陪笑着让小厮进去去货。江欲晚不怒不恼,坐在上座,眉目带着笑,一目十行的掠过木盘里所谓的“珍品”,复又微微扬眉:“重沄当真不挑?”
我不语,若论珍奇异宝,大抵这世间没人能与我相比,何况是眼前这般粗制滥造,我不挑,不是鄙弃,而是再也不觉得,女之容还有几分意义。是一柄金簪,还是一柄玉钗,又到底有什么差别?
“金银珠宝于你太过俗气不堪,这芙蓉石的玉兰簪倒是不错,你可喜欢?”
我轻轻挪过眼神,声色没有起伏:“将军做主吧。”
江欲晚倒也好脾气,左挑右选的又挑了几件,我始终目光放空,心有所想。我百般思索,终是不知这狡诈男人心里所想,若是说前后旧仇,后有新怨,已是让他恨透了我,如今他却绑我不放,甚至不惜危险的带在他身侧,很显然,我自是有其他用处,而且比起报复仇者有着更举足轻重的物尽其用。
我倒也不是怕死,我只是已经受够受人摆布,仿佛人生这一条路,我走过一半,竟还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才活着。而走出长门宫的那一日,封印便从此被破除,我才真正有了所想,所要,即便这是一个乱世,即便一切都还很遥远。
回到江府,不见江欲晚,却见方愈跟着老陈端着东西给我送过来。
“夫人,这是将军吩咐小的送来的,是今晚晚宴迎客夫人要穿的,请您选上一件。”
我伸手撩了撩衣角,的确是上好的料子。
“放下吧。”
“夫人,还有这些首饰,将军说任您挑选,晚些时候,将军再来接您过来,现在让方愈给夫人梳个头吧。”
老陈退出房间,方愈恭敬的朝我拜了拜,上前帮我梳头。我端坐在镜子前,看自己淡然薄凉的眉目,听身后方愈轻声:“夫人,您长得这般风姿绰约,若是悉心打扮一番,一定美不可言,只是,这一身黑色衣袍坏了您的风采。方愈以为,若是换上那件红色的衣衫,一定羡煞旁人。”
方愈边说,边利落的给我盘发,我扯了扯嘴角:“不需要太繁琐的发式,简单的绾起来就好,首饰盒里有一只银钗,你可用上,其他的无需。至于衣裳,就选那套白色的吧。”
方愈瞠目,清俊的脸上满是讶异:“夫人这是为何,今日将军设宴邀请,夫人作为女主人,自当惊艳全场才是,您却要间而化之,这是为何?”
“你可知将军宴请何人?”
方愈摇摇头:“只闻是个重要人物,不知究竟何人。”
见我不再多说,方愈又开始帮我梳头,小声跟着问:“夫人,听闻将军攻占皇城,烧了广寒宫,还带走了,李哲的一个妃子,您可看见过那女子?”
我脸上并没有多余表情,只是把弄手里那柄芙蓉石兰花簪,轻声回他:“只知其事,未见其人,如何,方愈认得那人吗?”
方愈略有紧张,忙道:“小的也没见过那人,只是有些连着的远房亲戚关系罢了,听说几年前被李哲打入冷宫,带着赵家和萧家都被遭了难。方愈孤家寡人,一直被将军安排在江府留守,不然或许也难逃牵扯。可到底也是有些血脉相连的,听说她还未死,也想知道她人如何了。”
方愈倒是手巧,只需简简单单的来回,普通的绾发梳的极好,他从镜子里望向我,眉间染了愁色:“从前赵家风光时候,我们方家也是受过写恩惠,这人情,我始终想还给她。”
我听闻,撩眼,弯了嘴角:“还?你想如何还?”
方愈猛地抬头,面有潮红,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饶是一个女子这样尴尬的身份,如果他日没了用处,想必也不会有人愿意收留她,若是她不嫌弃,我可以留下她。虽说只有粗茶淡饭,却也让她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这么卑微安顺的过一生。她若愿意,我愿承担。”
我不禁笑出声音来:“方愈,你可知晓你这远房的落魄亲戚长的何相?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可知她是否世不可容,人神共愤?可知她是否色衰人老,体弱多病?可知她是否欠下他人血海深仇,被人追杀?若是如此,你可还敢要她?”
“敢要。”方愈脱口,见我睨他,方知谈吐出格,欲收回,却已是覆水难收。
“天大地大,饶是在艰难的处境也不会少了一砖半瓦的遮风避雨之处,一个女人家,吃不多,用不多,只要安分,讨活还是容易的。”
说着用手指扶了扶我发间的那根银簪,又接声道:“方愈感都敢跟夫人说这些体己话,只是图着夫人心慈面软,若是日后得了机会,可否在将军面前说说好话,放那苦命女子一条生路,让我接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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