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王皱着眉,不说话。
“你看,如今我就是这样的情形呀。你喜欢我,我心中感激,可是我没办法喜欢一个陌生人啊。况且,我的家在大周,我的父母、亲人……重要的人都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抛家弃祖跟你一走了之?”更何况,这个陌生人还几次三番当众欺辱于我?不过这句话他没敢说,怕激怒他。
“拓跋闳,咱们做朋友不好吗。而且,自打当初两国议和,不再打仗了,边境上的百姓们该有多高兴啊,终于可以松口气,慢慢休养生息,耕种田地、放牧牛羊。你也是一国之主,难道就忍心为了区区一个卫泠重新把他们拖入水深火热?”
拓跋闳深深看着他:“继续。”
卫泠一直有点怕他的眼光,不由低下头,声音也有些弱了:“……孟子云,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拓跋闳,我相信你一定是个爱护民生的国君,如果你不反对,我可以帮忙劝说上头重开边境互市,对民间、官家都是好事……”
“阿泠,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裕王忽然开口。
“嗯。”卫泠的头垂的更低了,两个男人只见到雪白晶莹的后颈,与微微泛红的耳朵尖。拓跋闳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发热,有冲动想上去摸一把。他暗暗握紧了拳。
“你喜欢男人的,对吧?”拓跋闳毫无征兆的一石激起千重浪。
“啊?!”卫泠大惊失色,抬头看向他,张口结舌,一下子完全不知如何反应。
“所以,你对我的反应是愤怒、是躲避,却没有嫌恶。你不是不喜欢男人,你只是不喜欢我。”
卫泠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当着某人的面,他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了,心脏疯狂跳动,像要跳出胸腔一样。
“是他?”拓跋闳步步紧逼。
卫泠脸上的血色霎时退的干干净净。
裕王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拓跋闳,你够了!”
卫泠听见自己的声音,苍白无力的、干巴巴的,飘忽的:“拓跋闳,你想太多了……”话未说完,忽然心口一阵绞痛,下意识的捂住胸口,人软软跌了下去。失去意识的瞬间,脑中闪过的竟是:完了,他要厌恶我了……
6.
人中被一番掐弄,终于让神魂俱丧的卫小侯爷慢慢睁开眼,眨了眨眼睛,发现已回到马车内在路上颠簸。他爹正满面焦虑的看着他。
“……王爷呢?”嗫嚅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送你上了车,又回驿馆了。”卫二老爷摸摸他的头,“没事就好。”
“他……有没有说什么?”卫泠垂下眼,表情黯然。
“说什么?你这样子出来,惊吓了多少人,谁还顾得上别的?别说话了,养养精神,爹已着人去太医院叫他们院判过来,回家咱们瞧瞧脉案。”侍郎大人口里说的柔和,心里其实火焰腾腾,这笔账自然又被算到了北戎人头上。
卫泠顺从的闭上眼,内心一片冰凉。
他……当真一点反应都没有么?
回到公主府,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不多时太医到了,被急急引入芙蕖院请脉。公主与驸马并一大群丫鬟婆子们都眼巴巴盯着,院判大人如坐针毡。再三斟酌,左手又换右手,终于松口气,小心翼翼回话:“启禀公主,小侯爷这是急怒攻心,郁结于内所致,又因先天胎里带来的弱症,内忧外患,两下里便有些经受不住了。如今开剂温养的方子,吃上一段时日养着。只一样,切不可大悲大喜,须得好好将养才是。”
福宁长公主口中称谢,一面令人伺候笔墨安排抓药,一面看着儿子细瘦的手腕,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出身尊贵,与驸马又是少年夫妻,相敬如宾,人生一切美满,唯子女上头缘薄。早年诞下一子一女,皆没站住,伤了身更伤了心,此后便是多年无所出。夫妻二人心灰意冷之下几乎打算过继旁支血脉了,谁想三十岁上竟又有了卫泠,挣命似的生下来,打小儿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玉粒金莼的养到十多岁,真是恨不得日日栓在眼前捧在手心里。哪里还禁得住隔三差五出个岔子呢?真是心都快操碎了!
“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卫泠看着她落泪,帕子拭过眼角细细的鱼尾纹,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内疚、自责、心酸、不忍……
福宁长公主破涕为笑,伸手理理他的额前乱发,叹气道:“阿泠,你是娘的命根子,一定要好好的。这辈子,娘什么都不指望,就盼着你平平安安长大,取个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孙子、孙女儿,让我跟你爹能享那含饴弄孙之乐,娘就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卫泠心中剧痛,默默低下头,努力压抑却仍然控制不住那漫天而来的痛苦与自责。他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立刻就被拭去了。
没几日,北戎王在国宴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出“爱美人不爱江山”戏码,已然传遍京城豪门。安乐侯这一病,仿佛更坐实了“被气出病来”的传闻。更有那好事者,添油加醋捏成故事,把传说中深居简出的安乐侯描述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那北戎王一见倾心,竟甘愿送出大片土地,甚至与大周整个皇族为敌,重起战火在所不惜……
公主府里连日气压很低。
当然,没人敢把这流言传入卫泠耳中,怕影响小侯爷养病。为以防万一,愈发连上门访客都能推就推了,但求清净。从上到下,只是精心伺候着,唯恐再出一点差池。
卫泠心里压着块大石头,再没了往日的活泼跳脱,每日恹恹的,没精打采,饭也吃不了几口。愁坏了福宁公主,每日千方百计让小厨房换花样,只求小爷能长点胃口。可惜作用不大,还是眼睁睁看着他脸上本就不多的肉一点点消了下去。
不过三五日功夫,人就又憔悴了一层。
待裕王府小世子好容易获得许可来探病,只见那牵挂了许久的苍白的少年,穿着素色细棉布袍子,歪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书,那手腕细瘦的,简直伶仃,仿佛一折就断了。大惊之下不由脱口而出:“才几日功夫,怎么瘦成这样……混账的北戎蛮子!”
卫泠懒懒起身放下书,自嘲的笑笑:“又关北戎人什么事?你来啦,坐。青檀,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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