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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已晚了。

它一头撞上晏琛的肚子,那本该绵软的肚皮竟然无比坚硬,温度更是高得惊人,仿佛罩着一块烫红的铁盾。眨眼间爪钩折断,脑袋压扁,阿玄尾巴朝天地拱成了一团毛球,滚过一大圈儿,从隆起的高处滚下来,最后“砰”一声撞在了书房外墙上。

阿玄狼狈地翻身爬起,还不肯死心,想卷土重来,鼻尖隐隐闻到一股烧灼味,扭头一看,背毛竟被烙秃了长长的一条,毛尖打着卷儿,焦红焦红的。

它自知处于下风,再不敢妄动,伏身一步步后退,龇牙压耳,发出“呜呜”的威吓声。

晏琛有血屏保护着,没被撞疼,但多少受到了几分惊吓,腰身一阵阵地发软。

他爬不起来,只好坐在那儿拢好衣衫,系上腰带,对那只气鼓鼓的狸子道:“我……我认得你,你是二少爷养的狸子,二少爷很宠你。我呢,是陆桓城养的竹子,他也很宠我。他们俩是同胞兄弟,我们俩是萍水相逢,井水不犯河水的,从前也没结仇,你……为什么要伤我的孩子?”

黑狸没做声,一动不动地伏在墙角,眼神充满敌意。

晏琛低头寻思了一阵,猜这狸妖或许本性不恶,只是脾性不佳,于是耐心地规劝道:“你叫阿玄对不对?我叫晏琛,还是一根小笋的时候就住在这儿了,住了三百多年,一直是陆家的竹子。以后你陪着二少爷,我陪着桓城,我们两个算是一家人,要学着彼此照应才好。万一……万一你惹了事,不当心砸了杯子摔了碗,我还能给你求情呢。就算我说话不顶用,桓城也会帮你的。你看,这样的话,你能不能……别跟我针锋相对了?”

黑狸抖了抖耳朵,眼神缓和了一点儿。炸起的绒毛一根根变软,蓬松的大尾巴盘绕到身前,服帖地裹住了四足。

晏琛见它消去戾气,赶忙温和地伸手,试探道:“来,到我这儿来。”

阿玄喵了一声,眨眨幽绿的眼眸,起身迈近几步。它先用毛茸茸的脑袋顶蹭晏琛的掌心,表达善意与友好,再走到他身旁乖顺趴下,脑袋往温热的肚皮上一枕,又伸出一只肉爪,轻轻搭在了上头。

晏琛握住那小肉爪,教它抚摸自己的肚子,轻声道:“阿玄,我差不多要到日子了,再过几天,这孩子便会生出来。我知道狸猫喜静,可小孩子刚出世的时候,总是要啼哭一阵子的。我尽量不让他扰着你,你也别欺负他,好么?”

阿玄又喵一声,表示答应。

它趁机按了按右爪,爪下的肚皮很柔软,原先坚硬的护罩消失了,于是藏在阴影处的另外四根尖爪蓦然探出,朝晏琛的侧腹狠狠挠了下去!谁料无形的铁盾仍在,指甲砸到,瞬间破裂,“噼啪”断得一根不剩。

阿玄龇牙咧嘴,忍痛把左爪收回怀里揉弄,又做贼心虚地抬头瞄了一眼晏琛,见他没注意到自己失败的偷袭,立刻发出一阵讨好的咕噜声,伸出粉舌舔舐晏琛的肚子,以显亲昵无害。

晏琛因为腹部沉重,腰身微微后仰,一直用手掌支撑着地面。那只盛血的小瓷瓶就摆在旁边,瓶口敞开,与覆地的衣袖相隔不过一寸。阿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一边舔肚子,一边注意着瓷瓶的位置,尾巴轻轻挥扫,无声地弄倒了那只瓶子。

鲜血淌出,将晏琛的袖子漫作大片猩红。

黑暗里微小的动静,狸猫能看见,晏琛却看不见。等血流逐渐干了,那尾巴又卷着瓶子灵巧一勾,把它扶正,照原样摆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玄敷衍了事地又舔了几口,在地上打个滚,开始细细软软地喵呜,作势要往晏琛肚子上爬。晏琛以为那是善意的亲近,舍不得拂逆,便由它爬了上来,在圆滚滚的小坡上蜷团安睡。

狸子膘肥肉厚,足有十多斤重,才几息功夫,晏琛就觉得喘不过气了。

他想把狸子抱下去,狸子却不肯,摊平四肢趴在肚皮上撒娇。晏琛没有办法,只好顾自忍耐着,后来实在疼得太厉害,后背敷了水涔涔的一身汗,终于求饶道:“阿玄,你……你下来,我有些肚子疼……”

阿玄打个骨碌爬起来,变回了那只体贴善心的狸猫。它顺着腹部的弧度轻手轻脚爬下,临落地时向后猛蹬一脚,果然听到了晏琛一声闷闷的疼哼。

晏琛是偷溜出来的,不能一直在竹庭逗留。

夜半气寒,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腹中又怀着孩子,该早早回去补眠才是。但阿玄显得十分亲近他,竖着尾巴在他小腿附近环绕、蹭弄,诚恳地挽留。

晏琛拗不过阿玄,陪它玩到了呵欠连天才作罢。临走时,那狸猫还蹲在竹庭里,摇着一条尾巴拼命示好,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他愿意相信阿玄是一只好狸子,可心中的担忧依然放不下,总怕这狡猾的生灵要对他的竹身做什么坏事。阿玄看懂了他的顾虑,起身径直走到青竹附近,颤悠悠地伸出尾巴去碰竹壁。半道忽然传来“嗞”的一声,尾尖冒出一股青烟,竟是被烧卷了一簇黑毛。

它摇晃着尾尖,可怜兮兮地看着晏琛,似乎在说:你看,我做不了什么坏事。

晏琛不免心生愧疚,责怪自己不该无端轻疑,害它无缘无故烧了尾毛,便道:“阿玄,我以后再不怀疑你了,你是一只好狸子,不要难过。”

黑狸立刻回喵,表示并不难过。

晏琛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去了。阿玄安静地坐在原处,竖起一双耳朵,细听他渐远的脚步声。等晏琛走开了大约二十步,它忽然一跃而起,蹭蹭攀上粉墙,跳至长廊瓦檐,身影变作一根折射的箭矢,几下弹跳,直奔藕花小苑而去。

晏琛并不知道,在他刚刚拐过第一个廊角,离小苑还有极长一段距离的时候,阿玄已经潜入院子,穿过虚掩的门缝,钻进了卧房。

微风撩起青纱帐,陆桓城正在梦障的庇护下安然沉睡。

那狸子跳上多宝槅,伸出前爪,故意推落了一只天青釉的瓷缸。

对于善良这种品性,阿玄一向是嗤之以鼻的。

在他眼里,一个善良的人,基本就等同于一个死人。

他的利爪沾过无数鲜血,取过无数性命。鼠、蛙、蛇、鸟,个个掏肠破肚,剥皮喝血,当冰凉或热腻的血液淌进他的喉管,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此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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