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王吃完面条, 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面条了, 等到吃到鸡蛋羹,又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鸡蛋羹了。看好
他吃的胸前都有点脏了,宋小五还没说他, 小鬼就不好意思地一脸羞怯地看着她,那怯生生的样子,让宋小五想说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等他吃罢, 宋小五给他切了一个脆瓜,这是北地当地的一种瓜果, 类似香瓜,因着在水井里冰过,凉凉的脆脆的, 宋小五切好把盘子给了他,说了句:“等会儿端到后头吃。”
小德王双手捧着盘子,眼睛看着她,一下都舍不得眨。
宋小五把碗洗了,想着等会儿跟母亲她们说消失的吃食的措辞, 收拾好厨房后就带了小德王往后走。
路上她跟小鬼道:“旁边两个宅子里头都是你们的人?”
刚才他们可是从旁边宅子上的墙头跳过来的。
他们家左右两家邻居家最近家中的动静都不见了, 静悄悄得很, 莫婶儿也说这几天都看不到邻居家中的人了,固而宋小五心中就有了数。
德王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见她不像生气的样子,方才“嗯”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身边小声地跟她道:“他们看见了不好, 我在京城里名声有点不太好,你听说过没有?”
宋小五没回他,但点了下首。
小德王脸一下子就苦了下来,他很想为自己解释,但又不知道从哪解释才好,因着民间传的那些个事,他确实都做过。
大侄子继位头几年,那几个老臣子争权争得太厉害了,送上来的折子都不用大侄子批,他们就自己作主了,大侄子有不同的意见他们也是推揉来推揉去,末了事情还是他们说的算,大侄子的话一点份量也没有,他看得恼火,不用符简多说,他就已经跑去跟人算帐了,把人家中闹得鸡犬不宁往后退一步才算了。
权力都是一步步你退一步我进一步争取过来的。皇兄死前的那两年是睁眼的时辰少,闭眼的时辰多,睁开眼了不是为着操心他以后的事,就是为着大侄子以后当政的事思虑,当时大侄子也侍疾在侧,政务的大头都被三公六部握在手头,等到他就位了,把权力要回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说那不是在朝臣子要权还是在臣子手中□□,德王跟他皇兄保证过他会看着大侄子,怎么可能看着他大侄子被多方刁难,他就是撒泼耍赖也得逼着人退一步。
皇兄死前那段时日,醒来的大部份时日都是在为他操心,怕他以后过不好,哪怕是气不顺说不上几句话,也要教会他保身立足之法,皇兄在他身上花的心血太多了,他死后,德王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皇兄的天下和朝廷被大臣们瓜分把持,也无法看着他皇兄的孩子被人欺负,就是知道会被人骂混帐,他也无所谓,反正一个局面的形成总是要有所牺牲舍弃的,比起他皇兄对他的好,他才不怕被人说几句。
德王以前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他也不后悔,就是想到小辫子可能因为这个不喜欢他,他就沮丧了起来。
他不是真的那般混帐无赖。
“我,我……”德王想跟她保证他以后绝不再跟人胡闹了,可这保证他张不了口,他清楚知道这说出来就是跟小辫子在撒谎。
大侄子有点儿女情长,万贵妃把后宫搅得不安宁他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后宫就四个皇子,大皇子是万贵妃生的,二皇子是皇后当时抬的一个小才人生的,三皇子也就是他的大孙子才是皇后所出,四皇子是他的亲母和外族求到他面前他出手保的,这四个皇子,可以说除了万贵妃所生的大皇子之外,其它的三个多多少少都是因他出面庇佑才活了下来,饶是这样,这万贵妃是皇帝保太后护,把老周家的孩子害得没几个,还宵想着他把大皇子当大孙子待,大侄子这也是太有持无恐了。
他早晚有去不了后宫的一日,等万贵妃把大侄子的孩子都害没了,大侄子还能立她为后,让皇后,太后和太子都是万家的人不成?他是想把这天下改姓万不成?
德王现在也不知道他家大侄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了,但他知道他不可能真放着不管,就是他大侄子肯把这天下改姓万,他也不可能放任。
也不知道他以后会跟他家大侄子走到哪步,这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跟他和皇兄一同在正德宫生活过的亲人了,想着以后,小德王不免沮丧至极,话只说了两个字,头已低得不能再低。
宋小五听出了这熊孩子话里的沮丧,但不想理会他。
她这大中午的给人做了一顿饭,这耐性已所剩无几了,她还打算留着剩下的那点撑过接下来的半个时辰。
正午的太阳太旺烈,天气热得很,等他们到了小偏院的树下才凉快了一点,这一通走让宋小五鼻子上出了点汗,刚坐下眼前就出现了块帕子,她当没看见,从袖子里扯出了自己的擦了擦。
给她送帕子的小德王脸色暗了暗,他本来想挨着她坐下,这厢也不敢坐了,他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那盘子脆瓜,心中难受得很。
宋小五冷眼看着,也不出声,等她拿了一瓣瓜果吃完看他还偷偷瞄她,她不由摇了摇头,把盘子往他眼前推了推。
这一推,身上笼罩着阴影的小鬼一下子就像钻出了乌云的太阳,跟这时挂在天上的那太阳一样热烈得让宋小五眼睛刺疼。
这厢小德王朝小辫子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欢喜地拿起了一瓣脆瓜,甜滋滋地咬了一口,另一手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你也吃。”
宋小五一字都不想与他多说,她靠着树倚着背,慢慢地咬着瓜果,感觉着这盛热当中偶尔吹来的一阵凉风。
这天,这热夏,这风,都是她上辈子无暇去关心感受的,这辈子无所求的她反而都有了,她从中得到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安宁,可以说她这多来的一生就是跟老天爷偷来的。
而小鬼太年轻,太热烈,太孤注一掷,他连个陌生人都能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攀扶,谁知道他以后会如何?宋小五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被某个人彻底伤透心的,但她很不想那个人是她。
做的孽都是要还的。
“来洗手。”一盘子脆瓜没有了,宋小五看他满手狼藉,伸手拿过旁边木桶里的水瓢。
小德王蹲过来伸出手,等手洗干净了,他抬头认真地看着宋小五道:“小辫子,你真好。”
“不好不成,我家还捏你们手里呢。”他抬起来的脸太认真,认真到好看到出奇,也乖顺到了极点,宋小五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是你换来的,不用觉得我好。”
“我知道,”小德王点头,见她的手要走,他的头就跟着她的手走,想让她多摸他一下,哪怕多一会会儿也行,“我会好好当小王爷的。”
宋小五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傻孩子,哪是什么不懂,他是什么都懂,又残酷又天真,真是极权下的皇家产物。
她又摸了他一下,这次摸着她还没收回手,就见小德王痴痴地看着她的笑脸,嘴里喃喃:“你真好看。”
宋小五收了笑,也收回了手,一脸淡漠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低下头。
小鬼身上的黑影又出现了。
宋小五没有心软,但她知道老是让他过来是不行的,这小鬼不知道为何现在对她依恋得很,她就是把他骂得伤心欲绝,回头他还是会偷偷地来偷看她,她得跟那位杨公公好好聊一聊,不能让他上午下午这样来得过于频繁了。
最好是现在就把他支走一段。
这日下午小德王欢喜得按时走了,回了王府,他还跟铁卫骑的属下兴致勃勃地练了一阵,晚上呼呼大睡了一觉,早上起来精神抖擞,让杨标叫来他封地过来的属臣好好问了一阵话,直忙到下午,才找杨标吞吞吐吐地问他今日能不能去新宅子。
杨标木着脸答了不成,且说他要是连着两日都去,那家的小娘子下次怕是见到他就要让他走了,小德王掩饰不住失望,到了晚上杨标叫他用膳他也不用,在床上拿被子裹着自己不出来,杨标劝了几句见劝不听也不劝了,把小德王半夜饿得爬起来坐他床头上跟他控诉:“你明明知道她是真心对我好。”
杨标倚在床头,回头他小主公的话:“可那是换来的。”
德王气得拍起了床铺:“那就换多点!”
杨标闭眼,“可是小主公,过头了,那位就容不下她了。”
德王瞬间呆若木鸡。
过了一会儿,他喃喃道:“可是我是他小叔叔啊。”
他们在正德宫一块儿过过日子。
“就是因着如此,”半夜被小主公闹醒的杨公公疲倦地道:“他不会让一个对您影响深切的人随意留在您的身边,您不能让那一位对那位小娘子关切太多,您知道那位小娘子,她要是被那位知道了,不说她能让您对她百依百顺这事,就是她自己的性情也会让她只有死字一途。”
“可我说过要娶她。”
“小主公,还远远没到那个时候。”杨标掀开被子,让小主公躺进来。
小德王爬了过去。
杨标脸色缓了缓,给小主公盖好被子,听了外边一阵的动静后跟他接道:“小主公啊……”
德王抬头摸了摸杨标发白的眉毛,他突然之间被他的老奴婢这一声小主公叫得鼻子发酸,他揉了揉鼻子,道了一声:“在呢。”
“奴婢老了,”杨标叹了口气,拍了拍小主公身上的被子,道:“不知道还能陪您几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跟您去晏城的那一天。”
“杨标,你别胡说,皇兄叫你陪我到我老的。”
杨标笑了笑,他怎么可能能活到那一天?他这样去了势早年又受过大苦的人能活到五十出头就不错了。
“奴婢去不成无妨,”杨标接着声如蚊吟:“可您不能去不成啊。”
“杨标!”
杨标闭着眼又拍了拍他,“小主公,您就是要娶王妃,那也只能娶那位定的人,您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数?”
晏城啊,大燕朝最富有最要紧的边塞城邦,那是他们家小主公的,是先帝赐给他最宝贝的小弟弟的,可当今那位会像他父皇那样放心他的小王叔吗?
也许他会放心,但小主公的王妃和娘家只能是他的人,他得握住他小王叔的命脉,把他小王叔的下一代也拿捏在手里了,才会放心放他去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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