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前世无能的攀附。
“你当你寻到了真正的道理,你当你摆脱了顺从的噩梦,可是你甚至连停下来仔细想一想都不敢。”无念城主像是很无奈地叹息着,“人呐,惯会自欺。”
我的愤怒几乎要转化作形质,然而最终也只是恭敬地跪下向他表露忠心,他提起我的旧事,不就是想要借着昔年的叛国问我的忠诚么。终于他放下那些讨厌的像是寒钉锥骨一样的话语,问我会否像背叛国家一样背叛无念城,我的巧言令色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像是相信了,眉目舒展开来,我目送着他步出殿门,玄色衣袍浴在斜阳暮色里。我呼出一口气,然而他漆黑幽深的眼睛仿佛仍旧在看着我,用喜怒莫测的余光,或者是堂堂正正的注视,我觉得通身都要浸在潮湿冷寒的炼狱里,我讨厌他的眼睛。
我的道理,即便仍旧是无脑的顺从,也轮不到他来指点讥讽。
我不会错,我没有错。
☆、我心
五
迅疾地将那双眼睛抛掷脑后,我乘着车马赶往冥府。
并不是十分难做的事情,不过向冥主传递几条信息,做完后我寻出几条积攒多日格外洁净的生人魂魄,买通冥官借我轮回册观看。我仔细地一页页翻阅着,寻出楚云身死的那一年。从上到下看过数遍,我并不能从中寻出楚云二字,大约听见我呢喃出声,一旁的冥官体贴地寻出另一本册子给我翻阅,待我看罢将那书册搁在案上,仍旧没有线索。
他大约很喜欢我的礼物,帮忙也要帮到底:“转生的魂魄,在你手中的轮回册,滞留尘世的,亦有书册记载,倘若两边皆无……”冥官一拍桌案,幽绿的眼睛亮起来,“我记起来了,前些日子这里来了一只奇怪的魂魄,分明是大好的命格,福泽是要带到下一世的,可他执拗,不肯转世,整日徘徊于转生台,说是,等人……按人间的日子算,应当也有两三年了。”
我听见自己问出口:“他可是叫作楚云,生前是位将军?”
“是了。”
是了。
我无法控制地扬起嘴角,肆无忌惮地弯出狰狞的弧度。我看着冥府里的灯笼,惨白的薄纱包裹幽绿的微芒,一顶顶悬挂头顶,里头的鬼火跃动虚浮,像心脏最后的鼓动。我迫切地向前走去,余光只瞥见灯笼一顶顶向后倒退,越过长桥时水面的莲灯浮动着明明灭灭,短暂地向我眨眼。这里的一切都像梦境一样光怪陆离,可我知道远方那个白衣的背影是真切的,他是楚云,是拯救我的楚云,是抛掷我的楚云,是等待我的楚云。
我从前的,一生的英雄。
我在他身后停驻。
我唤他:“公子。”
他缓慢地回身,古井一样死寂的眼眸焕出神采,我看见那其中生出一簇微小明亮的光,大约是重燃的情苗吧。
我在这里站定,不知怎的竟露出往昔那种怯懦的笑容:“公子,我害怕。”
他像是要抱拥我,我后退一步,仍旧怯怯笑着:“公子,我很疼。”
我施术幻出死前残破的肢体让他看,我靠近了他,脏污蹭在他干净的白衣上,我的手指攀上他的脖颈,上面遍布着丑陋的缝痕,我用狰狞可怖的脸温顺笑着,念出那一句情话:“不要一夕欢情,只要白首同心。”
我想我不会像从前那样不争气地哭出来,然而那一句话说完,我感觉一滴水珠顺着脸颊落下来,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染上殷红的血色珠泪。他像从前一样手足无措地给我擦眼泪,口中笨拙地安慰着“莫哭”“不要哭”,他抚摸过我每一道蜿蜒的缝痕,这让我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透过他飘忽的魂体我看到他昔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我看到一幕一幕飞逝而过的旧影,他赎我回府的时候,他教我习字的时候,他愤怒地赶走尊贵的客人,只因为那客人出言辱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始想象倘若那天我不曾被贼人掳走,之后的路会是怎样,我甚至想象他解救我,自此远离尘嚣的景象。这些年我从来不敢想的,见到他,便通通醒了过来,约好了似的一齐做美梦。我觉得很愉悦,后来又觉得很疼痛,幻术中的残破躯体流出血来,终于我醒了,我明白过来那些都不是真的,唯一的真实有血肉残躯作证,他就是那样眼看着我一点一点变得肢体残缺。
在营帐寒冷的睡梦里,或者是沙场血腥的尘沙中,他有没有偶然想到我的一缕头发,一颗眼珠,一只沾着血肉碎沫狰狞弯曲的手指,入夜时有没有迷失在往昔梦魇里,杀伐中有没有一瞬间掠过的片影让他握不住□□,他有没有悔,有没有愧。
不悔,只愧。
用不着问出来,我知道他的答案,我看着他颤抖落泪的样子,吃吃地笑出声来。我掩住自己的嘴,让那声音隔绝在喉咙里,我明白他的,我最明白他。他是一个英雄,所以他抛不下的,天下是他要守护的,所以他一定要等到战乱平定,大任卸下才肯来这里等我,他会愧疚,会落泪,可是重来一次,他依旧不会救我。
有什么好指责,我要从哪里指责,作为恋人你是背誓的?得了吧,左不过为自己谋求正当地位的说法,用来让怨恨与报复来得理所应当罢了。我忽然明白了无念城主为什么要说我没有寻到真正的道理,没有摆脱顺从的噩梦。是了,怨恨便怨恨,有什么见不得人,为什么一定要推出所谓正确的道理来支撑一场报复,为什么要理所应当,没有了道理来支撑,便不能怨恨么,怨恨是自己的,为什么要经过道理的同意。
我不要讲道理。
楚云做得很对,情有可原,挑不出错处,倘若换作是我,定然不如他做得好——兴许我连战乱平定后的自绝都不敢。
可我一样怨恨他。
报复他,是因为怨恨他,怨恨他,是因为想要怨恨。
只问我心。
于是我将幻术收起来,便又是昔时眉眼弯弯的笑模样:“公子,您等我,对不对。”
他颔首。
“公子,您想要我与您一同转世,对不对。”
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我像是很欢喜的牵住他的手:“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他甚至不曾追问,便应下了。应不应也没所谓,我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做,即便他不肯,我也要继续的。他身后大片的红色石蒜艳丽得像他胸前涌出的血,我执着匕首捅得更深入些,眼睛却望着那群有花无叶的美丽植物。叫作石蒜仿佛有些轻慢了,它们有更好听的名字,曼珠沙华,彼岸花,可是再好听也掩不住其上附着的,鬼魂滞留的肮脏爱憎。它们在上方聚作混沌的黑气,狰狞难分的丑态给我对面照镜的错觉,可是没有关系,我知道我是怎样的,我只有一个念头。我看向楚云,头一次用恶狠狠的目光盯住他:“你知道么,我想杀你。”
他的脸上现出极诧异的神色,浓密的眉毛拧到一块儿去,褶皱一层一层叠上来,终于我看到他的丑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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