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小姐不说话,她看着荀彧靠近自己,竟然主动将自己的头抵到他的枪口上:“来,你开枪。你不怕死,但是在你开枪的那一刻,你和这个小子都会被打成筛子。”
她眼中有疯狂之色,低低笑道:“你杀过人么?你不是宅心仁厚么?你下得去手杀人吗?哈哈,你开枪啊。”
“……你说得对,我平生没杀过人,我下不去手。”荀彧急促地呼吸,却在下一刻,调转了枪头,指向了自己的头:“我杀了你,他也活不下来。不如这样,我先送自己一程,郭嘉如果知道我愿意和他一起死,一定会很高兴。”
唐大小姐似乎听到了什么奇异的言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荀彧,咯咯笑道:“你去死吧,都去死吧,我真的不在乎。大不了我们今天一起死在这里,一起去黄泉路上,我还能弄死他一次,十次,一百次。然后,我的东西,仍然只能是我的,哈哈哈哈!”
如果一个从出生就身在云端的人跌入泥潭,那种窒息和绝望,是可以使她失去理智,丧心病狂的。
当年发生在小猫、文姬身上的惨剧刻骨铭心,年幼的文若无力去改变任何人、任何事——但是现在,自己身边奄奄一息的奉孝……
他才十七岁,还有那么长、那么好的人生。
他看一眼已陷入休克的郭嘉,心如刀割。
荀彧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但他无论如何,要让奉孝活着出去!
“你以为你们唐家要落败,所以也不怕今日闹个鱼死网破,对吗?”荀彧心念电转,停顿片刻后开口道:“那么现在我告诉你,你爸爸比你谨慎。他手上并没有任何直接的污点,他还有生路。”
本以为再无生机的唐大小姐一怔,死灰一样的双眼燃起了微弱的光芒。
“只要你,放下枪,放了他。”荀彧压低声音,刻意放缓,听上去带着一种说服人心的力量:“只要你现在放下枪,回去替唐衡把所有的罪名扛下来,他能平安无恙。”
唐大小姐尖声叫道:“无恙!怎么个无恙法!?到这种时候,你还想骗我!?我们唐家一倒,他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荀彧深吸一口气:“我以荀家和曹公之名担保,会放他一条生路。”
唐大小姐倏然静了,她神色挣扎,权衡着荀彧话语的可信度。
“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你只能选择相信我。”荀彧眼神漆黑如夜,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你已经别无选择。”
唐大小姐脸色几变,最后仍然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君子一出,驷马难追!文若,我信你,求你记得今天的承诺,放我爸爸……一条生路!在我改变心意前,你……快带他走!”
荀彧将手枪扔在地上,颤抖着去探了探郭嘉的鼻息,随即把他抱上了车,自己摔上驾驶室的门,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废弃的工厂在后视镜里缩成了一个小黑点,终于消失不见。然而没过多久,奔波了一整天的车子也彻底用光了燃料。
穷乡僻野,农田百里,连人都看不到,又去哪里补充汽油?
他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将躺在后排座的郭嘉抱在怀里,给他盖上自己的外套,防止他体温流逝过快。文若感受他微弱而缓慢的心跳,颤声道:“奉孝……你活下来,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坚持住……求你再坚持一会,好不好?”
不知多久后,天空中传来飞机的嗡嗡声,天上一排八架直升飞机,从远处飞来。他们停在荀彧车子的上空,其中的一架直升机居然落了下来,第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居然还是个认识的人。
荀彧跳下车子,挡在郭嘉前:“贾文和,你是哪边的人?”
穿着西装的贾诩看了眼车里的郭嘉:“放心,我们是一方阵营。佛爷从张绣手里借我来用一阵子。飞机上有医疗队,你快带郭嘉上飞机回Y城治疗。唐大小姐这边,就请交给我吧。”
郭嘉断的骨头有的被打了钢钉,有的打了石膏,身上被剥皮切肉的地方上了药缠了绷带,断裂的韧带也经过手术缝合,内脏积血也被开膛抽出。
他刚从重症病房被推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插着管子,就像一只露着两个鼻孔的木乃伊。饶是荀彧心理素质甚佳,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都有几秒的天昏地暗,最后被旁边的人扶到座椅上休息。
然而他还不能崩溃。
他昼夜守在郭嘉身边,打叠精神处理A城的大后方的调配,为曹操吃紧的战线,接上了Y城蔡家和荀家的双线供给。
除此之外,因为唐家已倒,北方势力又是新的一轮洗牌。荀彧身在Y城,少不得和荀攸,再为自己的家族谋算一番。
然而远离北方权力中心多年,即使没有了荀家准家主和唐家姑爷的身份,荀彧说的话,也再也没人不敢不把他当回事。
外面的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看到一个庞然大家,瞬间崩析瓦解。真正少数几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却知道这一场大变动,最开始的原因简直单纯到荒唐。
荀攸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的天……他居然是当年那个爬墙的小孩子!这……这这这……这孩子太可怕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不是他提前布局,逼迫三方联盟仓促进攻,董卓不会露出破绽,唐家也不可能就这样倒下了……”
荀攸盯着自家小叔,脸色说不出的古怪:“说到这里,你和他……不是真的吧?”
“……………”
“……擦,小叔,我能说脏话么?”
“不行。”
“你……你……好吧!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为你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居然真把唐家搞垮了——要知道曹公和唐家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也只是相互僵持的局面。”
荀攸仍然在低声感慨:“而那边袁董唐三家,迟早会对曹公动手,等他们准备充分了,曹公不可能有绝地反击的机会。而你没了曹公的保护,肯定还是会被唐家逼回Y城……唐家只要一天不倒,那魔头就不会放过你。说来我得谢谢郭嘉,我和曹公都做不到的事,他一个孩子,居然能让你自由……”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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