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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难却还是对夏侯乙说:“我看也是这样,就算是你做鞋送给他穿,可也不能浪费掉。”范禹一听,夏侯乙送给自己,本是很高兴,因他现在但凡听到不要钱的事情都相当高兴,可后又一想,总觉得怪怪的,这人没事送鞋给自己做什么。

可他又不想在这时直接对翁难说什么这鞋他要自己买的话,觉得会在人前失了夏侯乙的面子,于是他便低了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想着到时到了鱼女城把这些钱跟着昨日跟这人借来买米买粮的钱一道还给这人也就是了。

☆、第 19 章

范禹这趟来了伯甲城收获颇丰,觅得品质上乘且价格极低的三角麦,且又买了一双圆头的鞋子,还连带着做了两双圆头鞋。因他得早些赶回鱼女城,故而他并未等得及翁难将鞋做好给他一路带回去。夏侯乙说等那头做好了,便差宅子里的人往鱼女城送一趟也就是了,说他刚巧也有些东西到时候要往鱼女城运,那就正好带上。

范禹回了鱼女城后,便与夏侯乙分开了。他那几日与夏侯乙相处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为难的,只是在鱼女城分开时,回到家中一细想,就觉得这事情确是有些让人为难的地方,日后似乎不大好面对那表兄弟两个。那表哥曾帮过他大忙,帮他将祖辛从妓院里救了出来,还帮他在金坞里不用给息、且以囝的名义办了一个可以存钱的户头;而那表弟也帮过他大忙,将他从一帮悍匪手下救了出来,还招待了自己在伯甲城内他宅中住了几日,且还借了自己银两应急买粮。这么一来,与他二人日后相遇在一处,岂不是极难面对的?

他到底也不想做墙头草,两边倒两边讨好。起先想好的不会让这两个相争的人的战火波及到自己的,说只会想着这两人之间相争自己有什么利益可图的,可到了眼下竟有些做不出了。到了眼下竟只是怕着日后与两人都不好相见,怕只会白白夹在中间做一个倒霉人。

他想了一会儿,便不去想了,想着这事毕竟还没有临头,想也无益,倒不如着眼于自己那头买卖上的事。

他到家的时候,家里竟没人,只得狗与马在厨房里闲着。他见已是下午二时,想必狗与马也都已吃过了,于是只给那狗用以喝水的一只陶钵里添了点水,还有给那马用以喝水的矮木桶里添了点水。

他跟着坐回了自己房间里歇歇脚。他坐在床沿儿上,向后一瞅,见祖辛将被褥理得干净整齐,就又扭回了头,盯着自己脚上的一双新鞋,是在翁难鞋铺里买的那一双。

他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忽地一抬眼瞥见自己房中那面铜镜——是一面中间呈长方形、只上下两头呈椭圆的镜子,他买的是一面贵的,故而不像那时在店里摆的其他镜子那样黄澄澄、油亮亮的只知道反光。他这一面不怎么反光,反倒还照得更清晰,只是所照的影像的最边缘那一圈线并不是“勾勒”得很清楚,像是虚着的。中心清楚,边缘虚幻,对于他一个照惯了玻璃面、水银涂背的镜子的人来说,这铜镜里照到的一切真地像是梦幻一样。

他这样,头一回认真站在这面镜子前,仔细朝自己端详了过去。见人物明晰得很,只是自己在这个镜中影像的最边缘一圈像是用虚线、虚影画上去的一样。这么看着竟觉得这镜子加上自己照在里面,非但不像一个活物,反倒像是一张黄皮纸上画了一副极生动的人物画似的。

他凑近了,看了看,觉得这模样还真是不错的,除了有些干瘦之外,五官眉眼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倒看着挺顺眼、挺周正的。

他朝着“自己”笑了笑,想着虽这副模样真不是他喜欢的自己该有的模样,可到底也还行吧,倒不如顺其自然,别总是端着一副打心底里不愿意接受这事实的抵触情绪了。

他所喜欢的自己的模样是曾有的“硬汉”那一型的,可能也没有那么“硬”,只是确实是不拘小节、男人味重的那一种,可光瞅着镜中这人都仿佛能预见到这人最终也只能长成一款“鲜肉”。

他只在心中祁盼若能在这世界长成鲜肉那一型的男人他就谢天谢地、知足了,千万不要长成祖辛那样的。鲜肉那一型除了白嫩了些、眉眼柔和了些,那起码还是男人,而祖辛那样的就不一样了,和女孩儿还有什么区别,像他那样的也只是身上那副器官长得和女孩儿的不同罢了。

正想着呢,就听他家狗在厨房那里汪了一声,想来是家里人回来了。一转身,果见祖辛和婆婆回来了,一问才知他们原是在山下宅子里。他们问三角麦可买着了,他答买着了,要等五日后送抵。因他其实先是与夏侯乙一起坐马车过来的,那二十大袋粮被另派了人看着用运货的马车运送过来,故而并不与他们同一天到。夏侯乙的事他没跟婆婆他们说。

婆婆问他钱可够花。他有意抹去了被劫一事不说,想着钱没都已没了,若再说被劫一事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招来他们平白担心一场,再加问东问西的。他只说钱够花的,那儿三角麦品质好,又便宜。婆婆他们一听便宜又好,自然心喜。

他问宅子里如何,他们说一切正常,他们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都是去宅子里与大小工匠们一起吃饭的。大家都忙得过来,应付十间铺子的供货,虽只有宅中十人之力,可是因流水线化的生产分工,反倒使这些人力变得绰绰有余了起来。

范禹想着明日就要去宅子里看看,因他预计着大康酒楼那边想来不多时便要与自己说再要多供货的事情了,那么他就得多请人了。他得去宅中看看那里面的大小房间应如何划分排布。那宅子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那样只有北面正房、东西厢房等加在一起通共最多十间的房间那么少,它里面还有倒座房与后罩房,加上正经该有的正房、东西厢,通共就是二十间房。里面空余的房间现在还有很多。

现雇来的那两个男人都住在临街的倒座房里的其中最靠近宅门的那一间里,他们被安排住在那里是因那里最近宅门,是最看护得住一个家宅的安全的。而那四个十五、六了的囝则一起住在后罩房里的其中一间,那后罩房在正北主房之后,临着后街静街,因那几个都十好几了,胆子大些,故而几个人住一间,里面打上通铺,也是不会害怕的。再有余下来那几个小的、才十岁的小囝因胆小,就聚在一间正北主房旁的耳房里,后面有后罩房罩着,前面有院子,前面两侧有东西厢,最前头还有倒座房朝北那样地看着,他们几个一聚、缩在中间,既不临前头大街,也不靠着后头静街,也就不害怕了。

现在那宅子里头用来生产加工的房间也只占去了三间,堆放食物原材、杂物等的房间也只了一间,再有一间做了灶间。还余十二间,看来里面就算再住进去二十多个工匠,也还是能余六、七间房间作加工用房的。

第二日他去看了一趟之后,回来就谋划着要去买人的事。与婆婆一说,婆婆就笑自己真是忽地一下变成了名下有几十来号人的大户了,说府衙里头管这类记录的官吏不知发生了什么,指不定还当她是忽然发了横财,开始过得极尽丰裕起来了呢。

说着,还是又把话转到了范禹的那件大事上头去了,提醒范禹要努力挣钱,将自己终身赎出来,日后这些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签到他名下去了,且在金坞里也敢正经存起钱来了。

范禹应着婆婆的话,可他心里却也相当沉重,因到时他一个人的终身赎出来了,可名下挂进那么多号囝们,按照这里的人的做工习惯,只要他生意不倒,那些人该是一辈子都要跟着他的了,难不成到时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七十岁时被赶上山去送死吗?

万一以后名下有几十号人、几百号人,难道看不得他们那样去死,就得一个一个将他们的终身赎出来吗?万一没有这个财力呢?这个社会有失公允,而他如今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只知现如今一己之力实在单薄。

他这样心事沉沉地想了一阵儿之后,又发现这坎途漫长,而眼下的很多事都还没有打点妥当,那不如先不要愁苦于那些好多年后的事情了,不如先是着眼于眼下,将手头的事料理好。扩大了生产,多买些人进来,他们帮自己做工生产,自己也要保证他们有好日子过。

现在把手头这些事先做好了就比什么都强了,日后的事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探视了一遍宅子之后的那一日,他早上亲自带了宅中伙计去大康酒楼送了一次货,与祟侯免也像叙旧似地谈了一谈。祟侯免说由他家婆婆口里得知他上北面去了一趟,问他为何临行前并不知会一声,说其间有事想与他商谈,竟寻不着人,还是一问他婆婆才知他出行的事的。他见对方脸色不悦,这时也不便摆硬了姿态与腔调,只得换过一副极符合他眼下的这个小个儿形象的最和软的嘴脸来,转转宛宛地跟他说:“祟侯大哥,我不是有意瞒你,我当时只是想着独自前往,谁也不告诉,就像是出门玩一趟一样,讲求一种心情,故而只想对谁都隐密着,只自己知道。我是头一回这样出门,有一种……独闯险关的感觉。”

范禹自来了这地方,嘴上真是吃了不少亏。他本与祟侯免、夏侯乙这表兄弟是平辈,差不多年岁,现如今却要左一口“大哥”、右一口“大哥”地叫这表兄弟俩。

祟侯免本是一脸不悦,听完了他那番话,仍是一脸不悦,因无法理解他描述的那番心情。只仍是当他心中藏奸,有意出行办事却不告知他,定是有什么事瞒着。

不过听他语气宽缓,便不再为难,问道:“那你途中可遇上些什么?”范禹顿了一顿,回道:“唉,我是去伯甲城买谷子的,生意上的食材就要断了,故而去那头买。路上在林中遇上一伙匪人,抢夺了我财物……”一说及这处,祟侯免忙问:“你人无碍吧!”范禹闻言,顿了一顿,道:“我……遇到了你表弟,救了我。”

祟侯免闻言,看了他两眼,他看到祟侯免这样看自己,却并不知是什么缘故,就问:“你做什么这样看我?”祟侯免说:“那伙盗寇,你怎知不是他支使去的?”范禹说道:“我本也这样认为,可是后来才发现我误会他了。”

范禹讲完这句,顿了顿,还没再接着说,就见祟侯免也一副正欲说话的样子,他一看祟侯免那神情,就知这表哥准是又要开口就诽诮他表弟一长篇。以前他由这表哥口里听那些个他歪派非议他表弟的话已经都听够了,范禹脑中这些日子有不少事情要想着,实在不愿再听这两兄弟之间的任何事情了,于是只截住了他的话:“祟侯大哥,我可求求你了,你两兄弟之间的不妥可别牵连到我身上来了。你们两个,个个都家大业大,我只一个,长得不如你们高,生意也只有芝麻那么点儿大,我这样命小福薄,还要夹到你们两个之间白受你们这些个事。你可就饶了我吧。”

他这样一说,摆明了就是求祟侯免可别再在那里讥诮他那表弟了,他怎么说也受过他那表弟的恩,现在跑到这里来听这表哥这样说那表弟的不是,那叫他该怎么答言呢?应“是”也不对,应“不是”也不对,索性就请他行行好,别再说他表弟的是非了,这样他范禹也好做人。

祟侯免撇撇嘴,说道:“那你没受伤吧?”范禹说:“没。”顿了一下,又问:“祟侯大哥,你刚才说我不在那些日子里你要找我,是做什么?”祟侯免说:“哦,就是你们家里的灰麦包和呱呱好卖得很,在这周边几个城里一样好销得很,我想问你可能再多供十间的货。你家那神秘宅子里也不知出不出得来那样多的货?”

范禹一听,笑了出来:“我可不是你的敌手,你这样严密盯着我做什么?”祟侯免抬头,细看了范禹一眼:“保不定哪天就是了呢?”范禹看他这模样,也没恼,只说:“我只交朋友,不树敌人。我好你更好,决计没有我踩着你好的道理。我们是一条藤上的,难不成你没发现吗?”

祟侯免听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看了范禹一眼,不知怎的,说了一句:“我很好奇,不知我那自以为是、自许风流、自认高绝的表弟到底知不知道你其实是这样的。”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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