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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禹照直说了:“我和他去他府上取一些花盆,回家里去种东西要用。”夏侯乙一听,说道:“那要不要我这边差两个人跟你去帮着运回去。花盆还是很重的。”

祟侯免截住他的话,说道:“不用了吧,说得像是我府上连两个家丁都派不出来、连辆板车也没有似的。”

夏侯乙没有理睬这话,也没有反驳,也没有要跟他吵的意思,只说:“我只是关心问问。”祟侯免不置可否,没什么好脸色,问范禹:“你走是不走?”范禹“哦”了一声,像是才由那种担忧于这两人是否随时又会吵起来的仓皇心情中回过神来似地那么应了一声。

跟着,他瞥了夏侯乙一眼,见他仍是一脸温煦的神色,也就放心了,就辞别了他,并和祟侯免一起朝他家大宅走去。并且在心里想着,这个祟侯免也真是的,回回都不给他表弟好脸色,说什么话都夹枪带棍的,明明以往看他一直都是个很有气度、对人很有担待的人,哪知可能真是有些错看了他。真是比不上他表弟,夏侯乙被他那样摆了冷脸、说了冷话了,都还是神态晏然,一副肚量大的模样。

范禹现在也是怕了这个祟侯免了,他觉得男人多数时候都应该是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只有小男人才成日家把那些不满愤懑全写在脸上,一点城府都没有。这个祟侯免近来也真是的,竟就这样成了那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还爱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些让别人没脸的事。看来还是没事时避着他点,若不避着些,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这些无时不刻不存在着的愤懑给波及了。

夏侯乙以一脸温煦的神色将这两人目送走了,一副既宽容大度又体贴细心的好人形象也算是深入了范禹的心,将祟侯免都不知道比到哪里去了。

他一转脸,回过头对着他那个有着满腮的蓬蓬胡须的总掌柜说道:“今日下午起即差两个人无时无处不严密跟着范禹,最主要就是防着那个祟侯。不要叫我再看到一次那两个人有单独处在一处的时候!”脸色冰冷,眼神冰冷,跟先前那满脸满眼上仿佛都浮着有如溶溶暖春的神色的人简直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那总掌柜的那下半脸的拳曲胡子在他闻言之后蓬蓬地抖动了两下,像是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只应着:“是,即刻去办。”他心里想着:看来东家真是很重视那个小哥啊,兴许将来这三年两家酒楼相竞的重中之重就是抢夺那小哥的一些手艺。不过那个凉棒也真是相当好卖的。

这总掌柜为了自家酒楼生意也是要好好地找两个机灵又强壮的人成日跟着范禹的,一定把他“盯死”。

范禹跟着祟侯免进了他府里,“又入侯门”,见这处与夏侯乙家的不相上下。可也顾不得好好欣赏一下这种大富人家宅中的房子,只催着祟侯免要拿花盆。祟侯免就带着他一径走至这大宅中的一处花园里,并问里头正在修剪的一名花匠,说是空花盆那些可还有,都在哪儿摆着。那花匠就将他们带至园中一角,果见那角落里撂着大大小小好几十件花盆,且都还是些好的,他家即便是摆在花园里露天用的花盆也是上面图纹精美,镌上的字词也是相当秀美的。

范禹倒不管什么图纹,而只是拿合尺寸的,还尽拣方形的拿。拣了八只差不多大小的、黑陶的、方口带底孔的花盆,说:“祟侯大哥,我要这些。”祟侯免就打发那花匠去找人推板车过来将这些黑陶花盆装车。

范禹挑拣完了花盆,与祟侯免两人正欲往花园外面走,就见迎头竟是他那个有了身孕的三妹妹进花园里赏花,范禹还奇怪这女人有了身孕怎不好好在她自己婆家呆着,竟还这样总是在自己本家出现,不过又一想,这也与自己无甚干系。于是他只是跟在祟侯免身后走了过去。

那女人看了范禹一眼,像是忆起了这张脸似的,她说:“你上回那个暖体糖还有吗?我二哥分给我的那些我都快吃完了。他本来说着近来要去再问你要一些的,怎么还不见他拿回来?”祟侯免上回将那个暖体糖拿了回来后,就将它们与家中一众女子匀着分了。有些吃得快,有些吃得慢,都让他再去拿一些回来,他也本是想着去问范禹要的,哪里知道中间穿插^进发现了对过那个对头卖凉棒一事,于是他这边就变成了要范禹大量制暖体糖,准备尽快在自家酒楼里也卖起来。

祟侯免看了自己三妹一眼,说:“明天起我们家酒楼就要开始卖那个糖了。到时我使人送回来给你也就是了。”他三妹一听,应了声“哦”,就由侍女扶着去看花去了。

范禹禁不住朝她那愈发挺着的肚皮打量了好几眼,主要是想看看这肚皮与他以前生活的地方的那些怀孕女人的肚皮有什么不同。主要就是好奇。他不禁也忽然想到了他自己——哇!竟然也能生哎!

也不知怎的,在来了这处后,在接受了自己身体的这一事实后,其实他并不曾多思虑过这一层,因一直以来生计也成问题,家中人口也越来越多了,也就变成不只是他一人的生计问题了,而是一众人等的生计问题都是他得想着的事。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圣贤人,好像在这世界拯济万民是应该做不到的吧,可努力让那些归至他门下宅中的人都尽可能地过上好日子就仿佛已然成为他心中的一个责任。也因此,他根本鲜少有想起自己如今这身体的种种让他不习惯的时候,而是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做买卖上面。就比方说他如今这身体能生养这件事,他都有许久未曾想起了,也就是初来到时,因忆起有关这身体的一些事,最初知道能生养时,确实被骇到,还有些惊惧,甚至有些恶心,可后来一直都没有再想起这些事情了。如今在这园子里,经由这祟侯免的三妹的那只肚皮一提醒,他乍地想起了还有这事,当这种怪异感又兜上心头时,他竟又被骇到,竟又有些惊惧,竟还是有些恶心。

他还想到了如今自己那根有也跟没有一样,完全没办法使女人怀上,因此他就觉得:那还长来干嘛?于是愈发在此刻觉得对这世界不满,心里在此刻就只憋着五个字——这变态地方!

因他觉得这地方剥夺了他身为一个男人的权利。

哪知他一副不满的神情叫祟侯免看在眼里,竟错会了他的意思。祟侯免叫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来,应道:“嗯?”祟侯免脸上难得“满是柔情”,说道:“你别难过,总有一天你也会有你自己的孩子的。调养得好的话,也不会真就那样难怀上的。”

范禹一开始还没听清,细看了他两眼,凑近了去,想问问清楚:“什么?”祟侯免又认真说了一遍:“总有一天你也会怀上你自己的孩子的!”一字一顿,字字铿然,像拿了一只凿子一柄锤将字一个个凿到范禹心上去一样。

说完,竟发现范禹的神情并没有舒展,反而像是更凝重了似的,他于是推了推怔在那里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的范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怎么了?”

哪知范禹由来都是很自若的那副模样在此刻就这样荡然无存了,举双手猛推了这个竟然对他说出之前那番话的祟侯免一把,用了那种仿佛是刚吃下十碗饭后才能使出来的大力气,还嚷出来:“你这个变态!你才会怀孩子呢!”然后转头自顾地跑了,还补了一句:“死变态!”也不管人听不听得懂“变态”一词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发泄他自己胸中的情绪。

范禹这一跑,也真是够快的,“身手”飙疾而勇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跑步跑得这样快。

祟侯免呆住了,在想这人怎么了,自己明明出于关心他,见他看着自己妹妹有了身孕后“羡慕”的神情,就说了宽慰他的那一番话,哪知还被他骂了一顿,还“变态”?也不知什么是变态,总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于是他也不追上去了,他还得留在府上处理些事务,便只是将范禹的住处说与那名推着装花盆的板车的家丁听,让他只管将东西送抵那个地方就行了。

范禹一路跑回了家,喘着粗气坐在前头厨房里只管斟水来猛灌。直至五、六碗水都下肚了,才平复了一些下来。这时才想起没让送花盆的人跟着一道来,也不知道那个祟侯免在被“无端”骂了后还给不给他送花盆了。

他就这样干坐着又等了能有半个钟点,竟见祟侯免那家丁已将板车推过了桥了。于是他就领着那家丁去后头厨房,两人将花盆一只只排成一排那样地排放在了厨房里。

那家丁走后,他依旧是那样地干坐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些什么了。

而在另一头的大启街上,侯乙酒楼里,一个男人向夏侯乙报说,范禹由祟侯府上只身冲了出来,一路跑回了他山上房子里面去了。还说他脸上有一些红,并且满脸的懊恼,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夏侯乙一听,这还了得,肯定在那人宅子里就没发生什么好事,肯定是范禹被那人欺负了!

于是他想也没想,就走去城北,要出北城门找范禹去。

等他到了,见范禹正在厨房门口的空地上掺土,也不知他掺土是要用来做什么的。他走了过去,问范禹:“你还好吧?”

范禹本是在后山的两处地方各掘了两缸土回来,一缸腻一些,土质肥些,而另一缸沙质重些,他要将两种按比掺好,也好到时候种姜。哪知正掺着,竟抬眼见到夏侯乙来了。

听这人这样问他,他就答:“不好。”

夏侯乙问:“你是不是在祟侯家里被他欺负了?”范禹一听这话,想着自己也并不是被欺负了,只不过是因为那人说的话让他心里接受不了,觉得恶心,就跑出来了罢了,于是他只是摇摇头,脸上还有一丝苦笑。

夏侯乙这时竟有些激动,夸张地握住他的肩膀,猛力抖了两抖,抖得范禹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小铲,定着看向他,眉峰有些上挑,像是在问他这是怎么了。

夏侯乙说:“他要是对你做了什么,你不妨告诉我!虽然他喜欢的都是美人,且还是大美人,像你这种又丑又干又瘪的人他一般是看不上的,可是保不定他哪天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就对你有了什么非分之想起来了。他是不是在宅中对你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了?”

范禹想着:这话怎么听着味道那么怪呢?

不过他也不想管这话的味道怪不怪了,只说道:“唉,没有没有。”说着,又一边低下头去要拿铲掺他面前的那堆土。一边还继续说着:“他……他就是说了一些让我听了恶心的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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