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方才那状似哀怨的表情收的极快,立刻接道:“那少恭便不要如此生疏可好?同从前一般唤我名字就是。”
对上她那双不容拒绝的眼,少恭只能如她所愿,叫了一声:“献。”
听得这一声,女子献极高兴,脸上的笑意毫不遮掩。
故人相见,自是惊喜,但叙旧过后,该问的问题必须得问。虽然他相信献决计不会故意伤人,但心中总有担忧,总要问明白才好。
即是旧友,便不用耍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直接问道:“不知屠苏他们现在何处?”
“少恭不必担忧,我只是让他们看些东西而已。本打算只让那百里屠苏去的,如今嘛!他们去了也好。”献悠悠然道,全然不觉有什么问题。
少恭只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她说的要让他们看的是什么了,是以她话音刚落,少恭便怒道:“让他们看些东西!哼!你我虽为旧友,却也无权替我做这些事。我欧阳少恭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说完,竟是扭转身去,双目闭上,双手也紧紧握住,尽力控制自身,以便做些失态之事。他也明白,以他如今这幅模样也根本做不得什么。从前在衡山时,先是被巽芳看见那石壁上所刻千年渡魂经历,后又被屠苏和晴雪看到,那时,他心中满怀恶意,想着他们之后会有的恐惧、厌恶的表情,也便无所畏惧。可如今,当真要将那些东西活生生地展现在他们面前时,他知道有多艰难,他心中有多害怕。那些过去,不止是让别人害怕的历史,更是连他自己的恐惧也源自其中,那是藏在他记忆中的一道道的伤痕。以他的性格是万万不愿让其他人看见的。更何况,这千年的经历告诉他,世上无人可信,无人可依,他能靠的从来只有自己,他也早已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如今,献将他的过去□□裸地展现给了他们看,他们或许会同情他,或许会厌恶他。其实他更希望的是厌恶,至于情,他不需要,更不堪承受。
“少恭,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我不知道你反应这样大,或许吧,但知道了又如何,知道了她可能还会这样选择,只是她绝对不会让其他人跟着去。女子说的小心翼翼,但心中却自有她的思量。过得半晌,见少恭不为所动,手已松开,似乎已经释怀,还与再度绕到他正面的果果互动,只独独不愿理会她。献面上凄苦,话语中却是决然,更有几分疯狂:“千年渡魂,少恭你受了那么苦,那百里屠苏却总有贵人相助,他怎么会理解你的痛苦。当初他既然能对你指剑相向,焉知以后不会?”冷笑一声,面上的平静已是维持不住。 “少恭,不论你愿不愿,我是一定会这样做的。长琴你经历过的痛苦,他既得了一半魂魄,怎么能全然避过,完全不知呢?”献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总算知道自己太过,不再言语。
少恭叹息一声,犹疑道:“屠苏他也算太子长琴的转世。”
只这一句话,献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刚刚有所平静的心不由又起波澜,不知想到什么,面上讥讽道:“我可不是悭臾那个蠢货,连人都认错。百里屠苏,他算什么,不过偷得了长琴的命魂而已。”
这一句话,解了欧阳少恭的一个心结,当初蓬莱大战时悭臾对他视而不见,他心中总有几分在意的。如今,他虽一直说自己不是太子长琴,但若真除了这个身份,他的过去,他的来历,他的存在,他的所作所为倒真成了一个笑话。如今,得这一句承认,便也能放开了。
献心中明白,今日她的作为当真是惹恼了少恭,也不好强求原谅,只凄然道:“我今日来此,不过为见你一面,如今你魂魄已全,凤来碎片也聚齐,我也就安心了。我身负职责,不便在此多留,就此告辞。只是今日一别,再见怕是未有时日了。”
话说完,人已不见了,唯余空中一声轻叹和地上的凤来碎片。赤水女子献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娘亲,那个姐姐走了。”果果以为少恭背对着那个女子,看不到,乖乖的像他报告。
“我知道。”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其中包含的情感却是复杂。知道,他知道她一向如此,他也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原谅她了,只是一时不能面对罢了。她定然也是了解的,所以才会离开的那般果决。
☆、千年
在少恭与赤水女子献故友相见时,屠苏他们几人却入了幻境。
“这是,榣山。”刚一睁眼,几人就发现了自己所处境地,晴雪有些疑惑。不止她,其他几人也是疑惑的,毕竟他们刚刚就在榣山,本以为跟着屠苏进了什么险恶之地,如今这情况,莫不是没上。 “不是。”千觞平时大大咧咧,遇到正事也收了心,仔细一看,少恭、果果、还有那个女子都不在,屠苏也不知去向,而且眼前的榣山与他们刚才所见也有些细微的差别,“这应该是从前的榣山。”
经千觞这一说,几人也发现了不同。
“屠苏去哪了?我记得方才我们明明是一起的,要说那女子是故意要将我们分开,为什么就只隔开屠苏一人呢?”红玉不解。
兰生也十分担心,道:“木头脸该不会有事吧。那女子看着就不怀好意。”
晴雪心中亦是担忧,但对兰生所言却不赞同,她能感觉得到,那个女子并没有想要伤害他们。遂安慰几人,道:“苏苏他一向好运,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能感觉到那个女子不会伤害苏苏的。” 千觞也是赞同:“晴雪说的我也同意,恩公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弄明白自身境地,早日脱离,也好早日找到恩公。”
对于千觞所言,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依言而行。
“那边有人来了,我们去……”晴雪话未说完,便见那人直直穿过他们往前去了。有了自闲山庄经历的几人立刻明白了发生何事,唯一例外的兰生后来也是听他们讲过的,如今见了几人自发的动作,自然也就明白了。便也随他们一般,静静看着。
再说屠苏,他如今正在那人的身体里,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人所看,能感受到那人所感受到的一切东西,但他不能决定那人的思想,那人也不知道他的存在。或许之前他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但如今来到了这里,再加上这人身上的衣袍式样,这人的身份立刻明了,而静静观察的几人此刻亦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正是太子长琴。
果然,按照事情的发展,有几个凡人出现在此,捕捉了太子长琴的魂魄。
画面一转,众人已处在一个部落之中,他们所在之地正是铸剑池。剑池中未完成的焚寂剑赫然立于正中。接着一个人拿着少恭的魂魄踏上铸剑池的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这人应当就是铸造焚寂剑的角离了。
一个人有三魂七魄,紧密相连,只有当人死去后三魂七魄才自行散去,只余命魂重入轮回。而角离现在却将太子长琴的魂魄投入焚寂剑中,遭烈火焚烧。
“啊!”一声凄厉长吟响彻天际,却是太子长琴一半魂魄自焚寂剑中逃出,硬生生撕裂魂魄,只听这声音便可想而知有多痛。几人的心不由得随着这叫声震了一震。
旁边看着的人都这般反应,更别说此事确切地感觉着这痛楚的屠苏和身为当事人的太子长琴了。当初简简单单一句“太子长琴不甘成为剑灵,一半魂魄挣脱而出。”怎么能描述出其中的苦痛呢。
眼前场景又是突然一变。一个痴傻儿出现在几人的面前,他向着一个方向走着,路上的人无人过问,更无人阻拦,只有旁边几个妇人看他可怜,叹道:“又去铸剑池了。唉,又不能靠近,怎么就不知道放弃呢!”
另有人附和:“是呀,你说角离大师的儿子怎么就是一个傻子呢?这傻子还天天往铸剑池跑。那些铸剑师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傻子进入那里呢!”
“是呀。要我说啊,角离大师要真想带他进去其他人自然也是会同意的,但……”后面的话没说完,其他人却是心中清楚的,角离大师只当这个儿子是耻辱,平时连说一句好话都是难得,又怎会带他进铸剑重地。
果然如那几人所说,刚一靠近铸剑池附近,那个痴傻儿便被人撵走。奈何他本身懵懂,心中又有执着之物,虽遭人厌弃,他却浑然不觉般,呆呆地站在那里,痴痴望着铸剑池的方向。直到天黑,有一妇人找来,将他拉走。
这场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直到后来因焚寂之事为伏羲知晓,龙渊部族面临灭族之险。成日的战斗,逃窜,这世上唯一惦记着痴傻儿的母亲死了,铸剑池再没有人会赶走他,他终于踏上了立着焚寂的剑台,纵身一跃而下,单薄瘦弱的身躯瞬间被烈火吞噬。
几世痴傻,几世懵懂。
记忆逐渐复苏,太子长琴装作一个一个幼儿那样长大。他是翩翩公子,家世好,姿容绝世,满腹经纶,温文尔雅。然而,所有一切,在一夜之间全然改变,皇权更迭,父母亲人亦卷入其中,所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他想救,纵使法力没有完全恢复,纵使这具身体不能承受,他拼了这条命就是。但父亲看见他了,他能看见他微微摇动的头颅,还有他眼中的恳求。他想不管不顾,但在他行动前,一只手拉住了他,那是父亲的好友,趁他昏迷偷偷将他带走藏起来的人。他只能看着亲人在他面前死去。 生平第一次,他无比的痛恨一些人,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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