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艳文踏进暖阁之时略有犹豫,但也只是略有,香碳的味道弥漫了整间屋子,确实要比外面暖得多,苗宫范围虽说没有下雪,但冬日冰棱白霜依旧寒冷,大氅倒不用那么厚的,只晚间偶尔用得,白日则是放在软椅上搭着。
暖阁布置一如寺庙,偏厅也像极了那改造过的佛堂,甚至书房的架子上还有竞日孤鸣画的一卷长图,弯刀玉玦,明珠宫灯,软椅屏风无一不备。
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十分刻意。
也罢,史艳文下定了决心,不过这几日,就忘却所有俗事,忘记史家,忘记中原,忘记琉璃,忘记这院墙外的所有烦恼,他说他害怕,那自己就全心全意陪他,自当临别一刻,再话难解不迟。
古语有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便作如是观罢。
而竞日孤鸣似对史艳文的到来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排子记录中,如同修身养性一般,心无旁骛,认真优雅,只是从史艳文手中拿点心的动作极为顺手 。
“又打发一人,辛苦艳文了。”
史艳文看了他一眼,屈膝在其身边坐下,将点心方至手旁,一边观看棋局一边道,“外面众说纷纭,已有几个年轻年长的朝臣意欲拜访先生,拜帖都送了十数之多,苗王也都御笔点印,先生倒真的沉得住气。”
竞日孤鸣轻笑,“苍狼好意,但竞日孤鸣却要有自知之明,再多牵扯只会让那些迂腐之臣捏住把柄,反倒让苍狼难做。那些人要等就让他们等吧,时间一长也就等不下去了,而在下一向很有耐心,等的起。”
史艳文看他落子的手,修长灵活,舒展开来还能看见淡青色的脉络,指甲经过修剪,早已不见沙石磨损的伤口,看起来圆润无锋,“先生如今是闲人一个,自然等得起。”
“恩?”竞日孤鸣抛子,棋子在棋盘上弹开落在地毯上,他也不看,反而转头盯着史艳文看了一会,凑在耳边轻笑一声,“艳文难道是在嫉妒?”
史艳文微微侧头,有些气闷,“先生晨起至日上三竿都在暖阁,艳文却要代为拒阻他客,这‘结契好友’做的委实疲累。”
“误会,误会,”竞日孤鸣连连摇头,“此重责大任在下只有托福最信任之人方可放心,若是不请动史君子,如何能表露在下一腔诚心?”
最信任?
史艳文顿了一下,道,“其实先生可以闭门谢客。”
“恐有恃宠生娇之嫌。”
“……”艳文以为你已经“恃宠生娇”许久了。
竞日孤鸣拉着他站起身,“暂且不提此事,我们去书房看看吧。”
“书房……”史艳文松开手,抢先几步走到他的前面,“说起来还是辛苦方乙了,撤退于战时,却还不忘带上那么些东西。”
竞日孤鸣抬步跟上,屋外的冷空气侵入颈中,他拢了拢衣领,利落甩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做的很好,不枉我对他一番栽培。”
书房很近,出门,进门,不过一瞬。
史艳文看着房中相似的格局有些恍惚,下一个眨眼却挑眉轻笑,偏不提及那些相似,“王府的书房果然比庙里的大上许多,这些书,先生都看过吗?”
竞日孤鸣笑笑,“看虽看过,时光已逝,总也忘了一些。”
“一些?”史艳文随手拿了一本翻开,慢悠悠念道,“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
“呵,”竞日孤鸣也随手拿了一本,不待他说完便接道,“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入也……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史艳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放下书撇他一眼,往里走去,自底层又抽了一本,“鱼颉颃兮鸟逶迤,雌雄鸣兮声相和。”
“蓱藻生兮散茎柯,春木繁兮发丹华。”竞日孤鸣随之跟上,“镇恶身被五箭,手所执槊于手中破折。”
“江陵平后二十日,大军方至,以功封汉寿县子。”
……
时过盏茶,史艳文站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将手上的小札放回顶格,半是佩服半是气馁,“艳文实在很好奇,先生到底忘了哪些。”
竞日孤鸣靠这书架,笑的微带得意,“此事,在下怕是无能为力,。”
他看起来比方才要轻松许多,史艳文笑意漫上唇角,“先生还真是不低看自己。”
“不自骄,不自殆,此亦自知之明。”
“该然。”
“你若喜欢这里,就送给艳文好不好?”
史艳文一怔,他定定的看着那人许久,往外走了几步,听着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安静的来到最初的那本书处,陡然轻笑,“其实……精忠在隐居地准备的书房,听说也不差,还没有苗疆的风雨多,先生若有机会,可以去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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