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谨将手笼在宽大的袖摆里,左右打量一番,道:“祭典所用之物都备齐了?”
“都备齐了,陛下,奴婢亲自检查过,断不会有闪失。”
澹台谨踱了几步,从桌上掂起一物,多看了两眼。吕童跟在他身后垂首道:“这是皇室总族的谱牒。”
澹台谨捧起谱牒,从后往前翻了两页,找到了自己。目光稍移,先帝风睿的名讳端正地记着,旁边一列便是自己那些命途多舛的叔伯。
先帝多疑,即位之后随口找些罪名,便流放了几位锋芒太露的亲王。澹台谨年幼的记忆里笑着拿桂花糕逗自己的脸庞,不知不觉已经全部消失了。
——全部消失了吗?
澹台谨转过身:“这是谁?”
吕童往他指尖点着的名字瞧去一眼,顿时煞白了脸庞:“回陛下,这……这个……”
“快说。”澹台谨不耐道。
吕童的脑袋几乎扣进了胸口,冷汗涔涔道:“这可不就是……那七王爷么。”
七王爷?
澹台谨用力回想了一会,竟是毫无印象。“他现在何处?”
“回陛下,七王爷抱病多年,一直在府内静养呢。”
“哦?那朕登基即位,他也不来朝拜?”
“他……他病得很重,怕是……”
澹台谨见吕童面色惊惶,料定必有隐情,却也不为难他,只道:“改日去他府上走一趟便是。”
他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架子大到连新皇都能不拜的地步。
新皇登基,万民朝贺。礼毕,澹台谨宴请群臣。
虽说是宴请,但先帝丧期未过,席上无丝弦管竹,无酒无肉,不过是寡淡的素斋而已。这宴席的主题显然也不在吃食上。
“皇上登基,四海来贺。老臣请以茶代酒,谨以此穱……”发话的是吏部尚书。澹台谨不喜多言,略一点头,饮尽了杯中茶水,一旁侍女随即为他满上。
吏部尚书敬完了茶,又道:“皇上英才天纵,年少有为,必得开一代盛世,垂千古英名。后宫尚且空虚,若得贤良之人相伴……”
“先帝尸骨未寒,朕愿服丧三年。”澹台谨一句话堵死了他的后文。
“皇上圣明!当此举国哀恸之时,怎可言男女之事?”工部尚书在一边冷笑着挖苦。
吏部尚书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讪讪地退下了。
余下之人心中暗笑。这老东西急着把女儿塞进后宫,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想到一开口就碰了壁。
他的死对头却看到了希望。工部尚书虽没有妙龄的女儿,却是新皇早逝的生母的娘家亲戚,此时便凑上前去洒几滴眼泪,好一番缅怀,最后殷殷地表忠心。
澹台谨仍是面无表情地宽慰两句,又饮了一杯茶。他面色淡淡,急于揣摩新皇喜恶的人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心下不禁吃惊——这看似庸庸碌碌的昔年太子,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澹台谨的目光沉静地扫过整个殿堂,扫过每一双或惶恐、或探究、或暗暗谋划着的眼睛,最后投向殿堂之外,黯淡地聚拢的夜幕。
他只有十七岁,只知道父亲做错了许多事,却尚未懂得怎样承担那些错误的代价。
宴席散尽,澹台谨由提灯的宫女引着,走在回寝宫的路上。日薄西山,天际一轮剪纸般单薄的白月,垂下无尽渺远的微光。
澹台谨思绪混乱,反复回想着刚才群臣的表现,步履渐渐慢了下来。吕童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道:“陛下是这就回去歇息了,还是再走一会?”
“散散步吧,回去也是睡不着。”澹台谨按了按太阳穴,忽然转身,“就去你所说的那位王爷府上。”
吕童大惊:“陛下现在就去?”
“有何不可?”澹台谨冷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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