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则道:“可是老爷,这哥儿八字与了淑儿的不合,若是勉强撮合成婚,婚后若是有甚不测,又当如何是好?”
孙家鼐:“这正是老夫忧心之事。老夫只淑儿这一独女,老夫为她觅一佳婿,又如何肯令她受甚委屈?然而在此之前我早已去信答应了如海,如今若是贸然悔婚,却令老夫如何说得出口?”
陈夫人:“老爷便权当是为了淑儿好……”
孙家鼐又道:“若说是别家的公子哥,即便去了一百个老夫也不心疼。只这林煦玉老夫是见过的,林家长子,师出名门,加之又是前科我门下考生,可谓是才貌双全、学富五车,未及弱冠便也是万卷罗胸,除却他同门师兄侯孝华,也称得上是一世无双了。我只怕舍了此家,便再难寻到能与此相较之人了……”
陈夫人道:“老爷之言固然无错,这林煦玉固然是个才华过人的,然我亦曾听闻近日里京师传得风言风语的,这哥儿因了高堂俱离而在外眠花宿柳……”
然孙家鼐闻言倒也不以为意:“少年才子年轻之时风流一些亦无关紧要,到底古往今来那才子便也思慕佳人……”
陈夫人对曰:“我只担心若是照这般性子,咱淑儿嫁与他之后他会冷落正妻,而令了侧室得势,我这做娘的到底不欲见自家女儿嫁去了受委屈。此番便是嫁得一个不是那般光彩照人的,只要能对了女儿好,便也是了……”
孙家鼐听罢则摇首不答。
却说另一边,正值这孙家夫妇二人正在书房中闭门密谈女儿亲事之时,却不知房门外一直有一个丫鬟悄无声息地趴在该处偷听,待他二人将这事谈了个七七八八,这丫鬟便又轻手轻脚地去了。随后便见这丫鬟穿过花园,跑进了后院孙小姐的房中。
此番孙小姐正搅着手帕在房中坐立难安地等待着这打探消息的丫鬟归来,见这丫鬟气喘吁吁地进了屋里,激动地忙立起身来问道:“红儿,打听得怎样了?我爹娘如何说?”
不料这名红儿的丫鬟却哭丧着脸答道:“姑娘不好啦,我听老爷太太说那林少爷与姑娘的八字不合,老爷太太商议着要退亲呢!……”
孙小姐听罢怔了怔,随即便红了眼眶:“退亲?!先不是都说好了吗?怎的突然要退亲?那八字又是怎么回事?”
红儿解释说:“我听见的,老爷也很是为难,但是实在是因为那少爷与了姑娘的八字克得太厉害了……什么姑娘属狗,那少爷属羊,和姑娘三克啥的……”
孙小姐插言道:“是三刑。”
红儿忙道:“对对,是三刑。还有什么小姐主土那少爷主木啥的……总之就是那少爷虽有千般万般的好,然就是因了生辰八字不好,这亲事也成不了……”
一旁的孙小姐闻言早已是禁不住愁泪千行化作了珍珠儿滚。她心下自是不信甚姻缘前定的,对那生辰八字亦并无在意。她惟知之事便是自从她那年第一次随了父母踏入那林府、在卧雪听松室见过煦玉的自画像之后,便对着这未曾谋面的公子哥儿将心许了进去。之后更是经由了父亲耳提面命、多次详述煦玉在荣恩宴上是如何的才华横溢、力压群雄,心下早已痴迷了大半。又一次她随了家人前往南安王府赴宴,彼时女眷俱在湖中的画舫里落座,一干公子哥儿则在湖边吟诗作对。她于百无聊赖之际轻挑画舫的竹帘的一角,从一个细缝间往外偷觑,即便是在人群之中她亦是一眼便识出了其间的煦玉,正如那自画像中那般琼枝玉树、温润风流,正与一帮人一道拈阄作诗。似是因了他才高八斗,他人便也故意为难他,令他拈了一个“泥路”的阄。然他不过径直往前行出几步,随后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则手持折扇指着脚下便信口吟出一诗,宛如那传闻中文成七步的曹子建,直看得周遭一干人等目瞪口呆。而这边她亦是看得痴了,挑着帘子的手便忘了放下。直到后来南安郡主,南安王炎煜的妹妹步至身旁询问她出了何事,她方才慌忙回过神来,一张脸羞得通红,忙地拿话来支吾。然自此之后,她便也睡里梦里俱是煦玉的容貌身影。心下只默默期盼着有朝一日自己身披嫁衣嫁入林府的那一日,只道是大抵世上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自古亦难逃“青年才子,弱冠登科,遂惹来名宿倾心,美人解佩”吧。这般念想了许久,直至闻说林家亦有与孙家结亲之愿,遂以为自己心下所愿终将实现,求得个才子佳人,福慧双修。不料却忽闻此退亲的噩耗,心下只如被反复□□搅碎一般,惟有掩面而泣。
一旁红儿见状,已是手足无措,只得忙不迭劝解宽慰。正值这时,便闻见门外的丫鬟报曰“太太来了”,这孙小姐只得止住哭泣,拿手帕将泪水拭了。见陈夫人进了屋,忙地起身前往迎接。
陈夫人见爱女满面戚容,忙问是出了何事。
这边孙小姐闻言不答,一旁红儿率先开口说道:“太太,姑娘那亲事……”
陈夫人惊讶反问:“怎的,你们已经知道了?”
红儿又道:“太太,姑娘那亲事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陈夫人叹了口气答道:“此番实不相瞒,那哥儿与咱家大姑娘的八字太过不合。之前我与老爷商议,若是草率地将姑娘嫁过去,怕是违背天意,若是有甚不测,届时便是后悔莫及。我与你爹惟有这一女,自是舍不得将姑娘嫁进那府中受甚委屈……”
这边孙小姐听罢只拿手掩面而哭,倒是一旁的红儿替她问道:“太太,姑娘这亲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本来这亲事咱家早便为姑娘定下了,现在突然退婚,咱姑娘怎么承受得住?……”
陈夫人道:“我正与老爷相商,看能否寻个委婉体面的理由将这亲事给推了……咱姑娘放心,想来这京城里的贵公子哥儿也不是只有他家,凭了老爷的在朝中的权势地位,什么样的公子哥儿咱家寻不来?你爹娘会再为你寻上一名佳婿,定不会令你委屈了……”
随后陈夫人又再三解劝,这孙小姐虽面上止住了哭泣,奈何心里却也难以释怀,只道是自古女儿家谋求亲事便如庙里求签一般,在拾起签读到卜辞之前俱不知是好是坏。此番自己好不容易盼得能提前见到未来的夫婿一眼,且对方各方面均令人意满情忺,而不似其他女子一般如黑夜里乱撞。不料却忽地被告知自己与了该男子八字不合,不过是有缘无分,终还是修不成正果。如此念着,便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如现下这般痛恨这婚姻合八字之俗,只道是若能都如戏里所言那般男女双方看对了眼便也私定终身该多好,省得如自己这般将那终身幸福交与了他人来决定!而因了这等心结,这孙小姐遂也大病一场,此乃后话,此番按下不表。
☆、第四十六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一)
却说这边,应麟自将煦玉的庚帖交与了孙家之后,便也静待孙家的媒人上门前来禀告他家合那八字的结果。按理若是八字相合,双方便可互赠定亲礼,将亲事定下。而此番这八字出了变数,男女双方八字不合,由此这定亲礼的环节便也迟迟提不上日程。而此事自是在应麟的预料之内,遂也并不前往催促孙家,只等着这孙家自己提出退婚。
而应麟这边尚未得到孙家的消息,自是因了这孙大人尚还踟蹰着。八字不合自是不敢应承下婚事;然又因了怜眷煦玉之才,便也不肯轻易将这婚事就此推却了,遂迟迟抉择不下。正值这时,从扬州传来贾敏病入沉疴的消息,道是分外想念这分别一年有余的长子,欲煦玉赶往扬州面见一番。煦玉闻知此信之后忧心如焚,即刻向吏部告了假并了向应麟则谨以及贾府一干人等辞别,便匆匆领了管家林缙长子林士简并一干家人坐船前往扬州。此番贾珠亲自将煦玉送至城外渡口登船,小厮中贾珠指明执扇咏赋随行前往,特别令了执扇贴身保护侍奉煦玉。
珠玉二人在码头依依惜别,贾珠千叮万嘱煦玉莫要为了赶路而饱一顿饿一顿,此番路途遥远,行程绝非短期之事,需得三餐有序,期间定要照料好自己。随后又多番吩咐执扇咏赋二人,道是煦玉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他自己是指望不上,惟有身畔之人多留心些许。因了实在放心不下,贾珠甚至将千霰遣了跟随煦玉一道。
而一旁的润笔郑文等人见状均笑曰此番大少爷乃是急往南下探亲,轻装简行的最好,这般出行的阵仗也太过盛大了些。
而贾珠则立于码头,目送着远去的帆船之上正立于船头回望自己的煦玉,伸手拢在嘴边喊道船头风大,令了煦玉莫要立在那处,赶紧回了船舱里方是。
此番直到船行得远了目力难及,贾珠方才自顾自地对身后的润笔郑文说道:“你们不懂,大少爷自小从未出过京城,平素俱是为家人照料得太好,从未吃苦。出门在外讲究不了许多,人手多些有备无患……加之他身子骨又弱,较他妹妹好不到哪里去,此番前往南边谁知会不会水土不服。又是旱鸭一只,这近一月的行程若是晕船得够他受的……他此番前往,他家太太怕是熬不住了,否则亦不会千里迢迢地召唤他这长子前去。期间丧葬诸事怕会花去不少时日,回京之后则又是另一番光景了,若是不出所料,届时怕会携了弟妹并了那坐馆的杜世铭一道来京……”
却说荣府这边,贾母闻说贾敏重病,亦是心疼忧心不已,取了许多补丸药品之类命煦玉一并携了前去,又吩咐曰待到扬州之后随时写信将贾敏的消息报来京城。
此番煦玉一行人乘舟沿京杭运河而下,足足行了二十八日方才到达扬州,期间煦玉晕船晕得厉害,几近是躺着到了扬州。待到扬州弃舟登岸,巡盐御史府上自是遣了家人来接,煦玉到达之后尚且未及前往贾敏榻前尽孝,自己便也大病一场,引得阖府众人手忙脚乱。
却说贾敏重病期间,黛玉作为家中长女,便也暂停了读书进学,令幼弟仍旧读书,而自己则终日守于贾敏身旁侍奉汤药、照料饮食。此番长兄既至,不料亦是缠绵病榻,黛玉少不得亦需亲往探视。遂此番内院之中却是黛玉两厢往来,好在之前黛玉并家人遵了应麟嘱咐外避外戚,内重调养,由此现下身子虽非强健然却不至于怯弱多病。此番内院奔忙倒还尚能应付。
幸而经过家人多番请医吃药,煦玉将养数日之后,虽未痊愈,倒也能勉力下榻行走。待能够下地,煦玉便忙不迭令人搀扶着赶至贾敏榻前。母子久别重逢,自是免不了抱头痛哭一番。想来她刚嫁入林家之时,十余年来便惟有煦玉一子,遂心下对于这十数年均当独子教养的长子便更加疼惜怜爱了几分。此番见面,贾敏获悉煦玉来此亦是卧病在榻,便也心疼怜悯不已,亦不允煦玉侍奉在榻边。林海见状亦道煦玉守在此处亦是帮不上忙,还要累及旁人照料,遂便也打发了煦玉下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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