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自是发作起痴病来,摘了那玉狠命摔了,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吓得地下众人忙不迭一拥而上去争着拾玉,不料那玉偏巧弹到了贾珠的脚边,贾珠遂弯腰将之拾起,淡淡道句:“莫要闹了,有客在此,像什么样子。”随后又转头望了身侧煦玉一眼,只见煦玉见状微微蹙眉,神情很是不悦。另一边黛玉亦是被宝玉此举怔得有些不知所措。
一旁贾母亦是急地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人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亦是委屈,方哭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这里新来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贾母听罢忙哄道:“你这妹妹原是有的,只你姑妈去世之时舍不得你妹妹,便将她的玉带了去。既全了殉葬之礼,又尽了你妹妹的孝心,二则你姑妈在天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何况此番你还忘了你哥哥们啦,你瞧瞧,”说着贾母指着贾珠道,“你大哥哥自小起便贴身戴着蓝玉髓,从未离身,你忘了?”随后又指着煦玉道,“还有你林哥哥,他身上那玉还是林家的祖传之玉呢,正是你姑父给的。所以大家都是有玉的,只你给忘了!你还不好生慎重戴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从贾珠手中将玉接过,亲与他戴上。
宝玉听她如此说,又轮番打量了贾珠煦玉一阵,见煦玉腰间悬着的那半块玉玦,便觉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
贾珠见状则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心下只道是这混小子成日间只在姊妹中厮混,何尝记得他哥哥们戴着什么。
此番宝玉问完了黛玉的名,又问表字。黛玉方才被宝玉闹了一阵,便也越发拘谨,遂简单答曰:“无字。”
而宝玉听罢则起了性子,笑道:“妹妹既无字,我便送妹妹一个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此话一出,贾珠只见身旁煦玉将眉头蹙得更深了,便也明了煦玉的心思,心里不禁扶额,只道是宝玉此举无疑于僭越了。这取字本是父辈之事,此番黛玉严君尚在,取字乃是他之事;即便严君不取,亦还有应麟这一先生可取,除此之外还守着一位长兄在此。不料宝玉竟也越矩将他们的事做了,煦玉心下自是不喜。贾珠见状便也忙地转向一旁的煦玉,暗地里伸手握住煦玉之手,赔笑着劝解道:“莫要在意啊,只是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
之后探春便问出处,贾珠闻言忙干咳一声,宝玉听了方才忆起这京师闻名的才子就坐在身边,硬生生将即将出口的自己杜撰的有关《古今人物通考》的话勉力吞进肚里,讪讪地说道:“我、我不过随便说说,无甚出处……”
贾珠听罢这话方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只道是在你林哥哥跟前掉书袋不是专业作死吗?何况还是你自己杜撰的。谁不晓林大才子腹中自带书橱的,乃是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未免言多必失,还是装傻为上。幸而此番宝玉反应迅速,经由贾珠提醒之后忆起有兄长在此不可放诞了,否则若将那诋毁除《四书》之外其他书的话宣之于口,还不知会惹来煦玉怎样的不满。
闹了一阵,奶娘便来请问黛玉姐弟的房舍。贾母便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在碧纱橱里。至于熙哥儿……”
一旁煦玉闻言便打断贾母之言提议道:“老太太无需再单独安排熙儿,他年纪尚小,令他跟了黛丫头睡一处便是。”
贾母听煦玉如此说,便也同意,另一边宝玉则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
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
黛玉则暗地里低声询问煦玉曰:“今日大哥哥歇在何处?”
贾珠听罢则答:“今夜我与你大哥哥进老太太这院里睡,就在你们所住的近旁。”
黛玉闻言便也放下心来。
贾母道:“这敢情好,命人将珠哥儿那屋收拾一番。”
因了今次黛玉随行只带了雪雁这小丫头并王嬷嬷这奶娘,贾母只道是这老的老小的小,便将鹦哥与了黛玉使唤。随后凤姐儿又命人送了花账并锦被缎褥之类。
之后打发众人各自回房洗漱。珠玉二人洗漱后,又前往探视一番黛玉姐弟,只见黛玉正令熙玉躺上了床,先行哄他入睡。
黛玉帮熙玉掖好被角,便听熙玉说道:“大姐姐,方才老太太说你有那玉,是什么玉?”
黛玉闻言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立于榻边的煦玉,方才答道:“姐姐我何曾有什么玉,玉岂是人人都有的?我们家惟有大哥哥有玉,快别多想。”
熙玉又问:“为什么大哥哥有,我们没有?”
黛玉答:“那是因为大哥哥是长兄,那玉惟给长子,别人都不可。好了别想了,熙儿快睡吧。”
熙玉听罢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随后便闭了眼。
黛玉见熙玉睡了,又转过身来对身后的珠玉二人叹了口气说道:“今日都怨了我不好,刚来就惹了哥儿摔玉……”
贾珠闻言忙开口劝解道:“此番妹妹无需多想,与了宝玉一道甚怪事没有?你哥哥亦是知晓的,这点事儿都不算事。若为这点小事多心伤怀,今后怕还多心不完呢,所以妹妹快别想了。”
一旁煦玉亦是随之点头以示肯定,黛玉见状方才释了怀。
却说另一边袭人服侍宝玉睡下了,自己径直卸了妆,见黛玉姐弟这边尚还亮着灯,便欲过来搭讪一番。不料走到这边却见珠玉二人亦在,念及自己作为宝玉的丫鬟便也不好出头,遂只得又返回,此番不题。
☆、第四十七回 钗黛双姝齐聚荣府(四)
次日,王夫人处自是收到了从金陵薛家寄来的信件,又有王子腾夫妇遣来的两个媳妇来说话的。双方自是商议薛家进京之事。却说之前贾珠巧计令林家辞了贾雨村,雨村未能在林府谋得馆职,遂只得前往别处。倒也在扬州求得了一职,因坐馆别家,遂自是没有后来又巧遇冷子兴之事。后虽亦见了朝廷起复旧员的邸报,然苦于此间无门路可走,囊中又欠缺进京的路资,遂亦无法可行,只得仍旧留于该处坐馆。
另一边,杜世铭随了林家兄妹来京,本便是为参加次年二月的会试。此番待大年之后不久,会试便至。因了身侧守着煦玉这一才子可引以为师,林府又有应麟可请教奉询,遂此番下场是极为顺遂,会试点了第二十名,得以顺利参加下月的殿试,最终殿试点了二甲十五名。煦玉只觉排名尚低,然世铭本人已是心满意足、喜不自胜,去信往了家乡扬州道喜,便连林海亦收到拜谢之信。随后世铭便也喜滋滋地等待地被点入翰林见习。
此番他道是自己既考取了功名,亦算是有官职之人,便也不好再依附于林府居住,欲解馆自行在外寻了房子。不料因了熙玉自小便是跟从了世铭读书习学,心下对这先生是极为依赖。遂闻说先生欲解馆,便也万般难舍难分。加之应麟近年来因上了年纪,只觉精力不济,前些年为教导培养珠玉二人已是耗去太多心力,遂现下难以再行授徒。若是再行对外聘请西席,怕是万人俱入不了煦玉之眼,亦是件烦难之事。思及于此,应麟与贾珠一致认同不若便将这杜世铭留于林府之中,令他当值闲暇之余前来教授熙玉便是。况且杜世铭家人俱在扬州,发妻在家侍奉老母,京中惟他一人。如今煦玉常常携了黛玉前往荣府居住,府中便惟有应麟则谨并了熙玉居住,到底冷清了些,加上一人亦可聊解寂寞。
煦玉闻罢倒是无可无不可,未将此事搁在心上。而这杜世铭闻言倒是感激万分,欣然留下。而熙玉自是欣喜若狂,只道是这杜先生为人最是亲切蔼然的,不若自家大哥哥那般严苛,背诵一篇《中庸》便是连注解错了均要挨上一顿掌笞。只道是自家大哥哥往了那椅上一坐,较老爷还严厉肃然,径直闭了眼,根本无需对照任何书本便知晓自己有无错处,常常背书背得熙哥儿直哭。某一次被宝玉撞见了熙玉跪在煦玉跟前背书的样子,吓得宝玉十日不敢前往吟风赏月斋,心下只暗自庆幸自家大哥哥不是那般严厉。贾珠私下里劝过煦玉数回,亦是不见其效,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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