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言之知道是苏长落做的,他既不能让他功高震主,影响他的地位,又不忍心真的让他死,于是便放逐他。穆言之对于自己能活下来,并没有丝毫的庆幸或是感激,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要怎么再重来呢?
所以,穆言之并没有走。他一个人,偶尔会重游以前的旧地,偶尔去茶馆听听书,听听那时的苏长落和穆言之的故事。五年的时间,于他们,已是沧海桑田。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然而,就像是老天在作弄一样,在以为一切都要平息的时候,又掀起了新的波澜。皇帝出游,乘着明黄黄的轿子,从大街上经过。祀国的大将们,受不了这屈辱,但又不能明着来,于是暗暗组织了人,精心安排了一场刺杀。在刺客的刀离轿子的软布还有三寸之时,穆言之冲了过去,生生挨下了这一刀,刀直直的穿胸而过,他的血就那么四溅着,洒在他高贵华丽的轿子上。
其实穆言之完全有能力阻下这一击而不受伤,只是,他活得实在是太累了,而且,他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这一辈子,他越是想要撇开他,他就越要与他纠缠不清,让他记住他。眼前与耳边的风声越去越远,在穆言之迷离将死之时,他感觉到有人从轿子里冲出来了,抱着他,对他说:“不许死,要是你死了,我就让他们来陪你,我也来陪你,断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穆言之嘴角勾了勾,似要弯出一个弧度,眼角却有泪滑过,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王
每当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穆言之就觉得额角发痛,他用掌心抚了抚额。径直地穿过重华殿紧闭的朱红色大门,他慢慢的向前挪移,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5米外,黄色的幔帐之中,睡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他了,靠近,再靠近,呼吸声已充耳可闻。那人就这么背对着穆言之,盖着绯莲色的锦被,如云青丝散落在枕衾上,他着着素白色的中衣,胳膊却□□在外。穆言之却惊得后退了几步,不!他声嘶力竭的心头喊着。只消一眼,他已认出,躺在龙床上的这个人,并不是他的苏长落。长落的发黑而密,看起来湿湿滑滑的,长落的手骨节分明,纤细苍白。他跌跌撞撞地飘出了重华殿,直逃到城门外才停下,他用手捂着嘴,顺着墙壁慢慢的滑下去,身上,竟一丝力气也无。他的长落到哪里去了?难道他真的来陪他了?不,他并没有来,自己在奈河桥上不是没有等过。穆言之真的想找个人问问,但人鬼相隔阴阳,是不能够直接对话的,而通往奈河桥的鬼,基本上都是贫民百姓,怎么会晓得他们的皇帝哪去了。对了,可以去找陆安离,他一定知道,他的长落哪儿去了。
穆言之找到陆安离的时候,陆安离正手执珠钗,到处寻找自己的妻子。“还没找到她吗?”穆言之轻声问,怕震碎了早已碎裂的陆安离的心。陆安离摇头苦笑,把钗子放入袖中,语气悲凉:“她大抵是不愿意见我的,所以悄悄藏起来了,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的,然后好好认错,和她一起喝下孟婆汤,一起去投胎,下辈子还在一起。”陆安离说罢转过身来,朝穆言之拱手作揖:“那天,实在是对不住,害你受了这么多阳气。”
“无碍,”穆言之语意温和,继续说道“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情。”
“但说无妨。”
“你可知,苏长落去哪儿了?”穆言之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试图云淡风轻地问出这句话。但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中,已带沙哑。
陆安离皱了皱眉,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凝重。“此事说来话长,可否移步?”
穆言之与陆安离回了自己住的地方,闭好门,倒了两盏茶。阴间的茶并不似阳间的茶,没有沁人心脾的清香之气溢出,不过这并无碍,因为鬼没有味觉和嗅觉,也尝不来冷暖咸淡。只是闲暇之时,总忘不了人间的习惯,虽入口无味,但那味道早已深深浅浅的刻在心底。
陆安离执着茶杯,声音平缓:“帝于五年前册封自己的弟弟为齐王,所谓齐王,就是与王同齐的意思,那一年,穆相叛国,帝虽及时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叛军有三十万,全部听命于齐王,其实,以帝的手段智谋,完全可以消灭叛军,但你应该也知道,那时,各国实力相当,每个国家都虎视眈眈的望着邻国,企图扩充实力。帝虽有实力,但他赌不起,也不敢赌。于是帝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伤亡最小的方法。那就是,免除齐王的叛国之罪,但诛其协从,穆相的九族。的确很聪明,齐王要的不过是皇权,封他为齐王,等于在名义上把国分与了他一半,这样,若敌国来犯,齐王一定会拼尽全力来护国,否则,祖先的怪罪他担不起,百姓的唾骂,他更是担不起。铲除穆相一族,更是去了他的左右手。帝的这一招,看似凶险,但巧妙之极,以退为进,逼的齐王有苦不能言。如果,如果再多一点时间的话......”陆安离不再言语,双手捧着茶,遥遥地望向远方,似仍在回味当年浩浩荡荡的一场劫难。
穆言之抿了一小口茶,陆安离一直称呼苏长落为帝,而不是皇上。可见,陆安离对苏长落何等敬仰。五年前,穆言之刚刚班师回朝,连家门也没有进,就被抓捕到大牢。穆言之的爹一直支持的是齐王,这个在穆言之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齐王的母亲丽妃与自己的爹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要支持齐王,穆言之无可厚非,也无权反对。自己的爹一直试图让自己与齐王亲近,可是穆言之怎么也喜欢不起来齐王,他讨厌齐王这种自以为是的性格。穆言之喜欢和苏长落呆在一起,他喜欢这个俊秀干净,苍白果毅的少年,穆言之觉得,苏长落这个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长落长落,有一种挽留不住的悲哀,有一种破碎的绝美。苏长落幼年,母亲不受宠,他常常站在梅花树下吹箫,洁白的花,大朵大朵的飞下,落了他一身。穆言之越是与苏长落亲近,就越是想保护他,帮助他,直至后来苏长落登基为帝,穆言之的这种习惯也一直没有改变。因为和苏长落的亲近,让穆相很不高兴,穆言之也经常被责打,但无论穆相使出什么样的招数都不管用,穆言之越来越坚定的眼神让穆相明白,这一生,穆言之,都不会离开苏长落。于是,父子反目,穆言之搬出了穆府,只偶尔回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陆安离神思回转过来,继续开口,眼睛却并不看穆言之。“本来帝已经力挽狂澜了,可是穆言之,你偏偏也被牵涉其中。虽说众人皆知,你与穆相从来都是泾渭分明,但毕竟是亲生父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又是战场上的神话,为了避免你日后报仇,众人都请求连你一同赐死,那一天,重华殿外跪满了人,三朝元老,三公九卿无不在列,帝却异常固执,偏偏不肯。大臣们在殿外跪着,不吃不喝,帝在重华殿里坐着,也不吃不喝。彼此僵持了三日,许多老臣已奄奄一息。我不明白,一向英明知大义的帝为何如此。最后你猜怎样了?”陆安离起身去续茶,细细的水流住进茶杯中,发出清亮的声音。“三日后,帝推门而出,一拉下摆,竟是跪在了众大臣的面前,帝说‘留穆言之一命,朕会囚禁他,让他永世不得出。别的事朕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一件不行。’大臣们见帝如此,也不好再相逼,都纷纷叹着气走了,你知道吗?帝在位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人心所向,可从这一天起,众人对他不满的情绪渐渐滋生,你知道帝所处的位置吗?这个国家,这片土地,除了他,还有一个齐王。”
穆言之沉默了一会儿,待周身的空气都变的苍凉沉重时,他才开口:“那后来呢?你还没有告诉我,苏长落到哪里去了。”
陆安离顿了顿声:“后来,你的存在成了大臣们与帝之间的一根毒刺,除非拔除,否则迟早会溃烂致死。你知道帝选择了你,帝一边要派人保护你,防止你被暗杀;一边要与齐王周旋,应付他花招百出的手段;一边要稳住众大臣,拉回他们与自己渐渐疏远的心;一边还要应对虎视眈眈的邻国,管理百姓,治理疆土。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千古骂名。帝即使再惊才绝艳,他毕竟是一个人,囚禁你的三个月中,他几乎一日也不曾安眠,终于积劳成疾,身子垮掉了,帝把大权逐渐移交给齐王,自己搬到洛园去静养。”陆安离的眉头随着后几句话越皱越紧。穆言之也听的心头一惊,苏长落与齐王的关系向来不好,更不要说又经过了后面的这么多事,两人一定都想把对方除之而后快。如若苏长落输了,他自己会背上骂名不说,穆言之也活不到现在,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穆言之问道:“自此后,苏长落都居住在洛园吗?”
陆安离点头,“帝让位的前半个月,突然与齐王关系甚笃,同吃同行,还时常谈笑。大家不解其由,却也乐意看到这种局面。帝禅位后,一直居住在洛园,但洛园有重兵把守,谁也没有再见过帝。不过,自从齐王继位后,每当与大臣们意见不合,都会去洛园拜访,而且每次都会拿着帝亲手写的批示出来。”
穆言之猛地站起,急促的说道:“不对,这不是苏长落。”穆言之感觉自己全身冰凉的血液似要沸腾起来。
“我们当初也觉得不对,只见其字,不见其人,难免会让人有所怀疑,而且这也不是帝的作风。直到有一次,齐王带来的批示上有帝的指印,那指印,我们比对过,确实是真的无疑。以后齐王每一次从洛园中出来,都会带着帝的指印。自此,再无人怀疑。其实更重要的是,自从齐王登基之后,在国家大事上,处理的虽然没有帝高明巧妙,但也算是井井有条,再说,国家最动荡,最不安的时期已经过去,现在,人人都想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穆言之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要是名正言顺即位的,只要在处理大事上无所差池,对他们来说,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
陆安离在穆言之的居所中,一呆就是半日,此刻,他正欲起身离开,穆言之站在窗前,徐徐开口,声音飘到他耳边:“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这里还有一份差事,你可以考虑一下,当了鬼差之后,可保你容颜不变,待你寻到人后,可随时去投胎。”
“如此,便谢过了。”陆安离看着穆言之的背影,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沉默片刻,便推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
夜深沉,阴风呼啸,彻骨冰凉。
穆言之在窗前呆呆地站了片刻,他的眼睛大睁着,喉中酸楚哽咽,待听得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后,便有几滴冰凉的液体打在自己的手背上,忽地,他猛吸了一口气,拔脚便往外跑。
众鬼差见慕言之疯了一般的朝人界奔跑,都不明所以的望着他的背影发呆,只有还未走远的陆安离,摇着头叹息了一声。
风声呼呼的从耳边刮过,穆言之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只知道,如果找不到苏长落,他一定会再一次崩溃的。
此时的洛园,还被笼罩在巨大的黑色夜幕下。穆言之飞身进去,便开始一间一间地寻找。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天边透出一丝细微的日光,穆言之终于精疲力尽的倒在池塘边上。没有,什么也没有,除了有重兵把守,这里根本就是一座废弃的园子,里面的每一间屋子里,每一张桌子上,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没有半点人居住的迹象。
穆言之慢慢的伸出自己的右手,挡在自己的眼前。他宽大的烟青色衣袖长长地垂下来,在风中摇曳。他偏过头,因劳累而微微眯起眼睫,茫然的看着自己疯狂奔找了一整晚的园子,这一座园子,显然全都是死物,除了自己旁边池塘中的一朵白莲花。不过,穆言之也没有心情去看什么白莲花,他只觉自己脑中混混沌沌。
冬天的风清寒刺骨,穆言之就这么倒在池塘边上一动也不动,他是个已死之人,感觉不到冷,可是池塘里的那朵白莲花,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的,竟在水面上一丝丝荡漾着往过移动。在它晃晃悠悠地快要飘到穆言之身边的时候,穆言之忽的想到了什么,从地上一跃而起,眨眼间,便奔出了庭院。
穆言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己还真是笨啊,皇帝要是死了,一般都会由黑白无常或是判官亲自来勾魂,回去一问便知道了。真是一着急,就忘乎所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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