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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这世上还有谁更了解高立，那无疑就是双双。双双的心仿佛在被针刺着，她空洞灰暗的眼睛里，忽然泉水般涌出了一连串晶莹的泪珠。

高立忽然道：“我方才在外面，听到一些关于孔雀山庄的传闻。”他已做好准备，如果对上麻锋，他绝不说出秋凤梧的事。既来报仇，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自己的人，这是身为一个杀手最为清晰的心眼，从不让任何人占便宜。

而今，他只是忍不住。有多久没有听到“秋凤梧”的名字，曾以为会随着“七月十五”的生活逐渐在脑海里成为空白，却没有。尤其在妇人道出原委后，他平静的内心像被大石投下，掀起惊天巨浪。

秋凤梧没有死，但也好似快要死了。本着这样的认知，他的浑身有些发凉。

双双安静地垂首，右手摸着他的脸，好像在描绘他的神情变化。双双道：“你觉得你也快要死了，你无法帮你的朋友。”

高立黯然道：“是。”

双双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不需要你帮忙。”

高立没有说话。

双双道：“你本可在他离开当时，让他喝一碗我们的喜酒，可是为何？”

高立一怔，想起那张从不收敛心情的面容，眉头紧皱。

双双轻轻笑道：“你本可在之后再邀他过来喝喜酒，可是你再也没提过。”

高立只感觉鼻子酸了，他低声道：“是你不肯。”

双双叹道：“是你不快乐。”

高立摇头道：“我没有。”

双双像对待孩子似的捏捏他的脸，极为宠溺地笑道：“我比你快乐，因为我有你。”

关于秋凤梧，他们只能交谈到这里。危险就在门口，现在并不是大声讨论昔日的友人如何如何的时候。高立迈着沉重的步子，推开门看见了麻锋。如两年前那般，一双阴郁的眼睛，里面盛满怨毒。他已不像人，更像是动物，他的本能在于报仇，而仇人现在就站在眼前。

但他并不动手，他自知打不过高立，但又不确定。因为高立已经不再杀人，不再冷漠，因为高立有后顾之忧，并且失了那种坚定。他一边赞同这样的想法，一边又不赞同。还是不确定。于是他要磨，磨掉这个男人的耐心和脾气，让他那笔直的背脊垮掉，让他失去信心。

他自顾自住了进来，并扬言七天后对峙，七天内不动手。“七”是个很好的数字，“七月十五”亦是很好的数字，他们像兜了一个圈，而该还的始终得还。

他还知道，高立没有睡，高立一直坐在桌前看着一壶酒发呆。没开封的酒，不知是还没到时候，还是懒得再碰，毕竟一个人若沾上酒，若醉了，那便会做出不可看之事。

麻锋想得不错，高立确实没有信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信心能不能杀死这个对手。因为这个对手一天之内都在想着怎样让他的剑更锋利，而高立一天之内都在想着如何让双双过得更好。这是冷情与多情的跨度，这个跨度可能就是生与死。

他想到了孔雀翎，那个独步天下的暗器。

他想到了秋凤梧，如果他去找，会否就这样置朋友于死地。

双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去吧。”

这是他的希望，他的希望是即将有孔雀翎在手，是即将杀死麻锋，还是即将见到秋凤梧，他无法确定。待他回过神，他已然踏在石桥上。花鸟俨然，碧瓦翠湖，樱树与桃树交叠，花瓣垂落，落了他一肩。好美的景色！

他看到了孔雀，一提起孔雀山庄，便是它们。它们昂首挺胸，尾羽尤其漂亮。它们像天赐的宝物，像守着这座山庄的神灵，它们更像是主人。水中的鸳鸯正在交颈，一池□□，荡漾着廊上几位侍女彩色的群摆，垂髫长辫，天姿秀出。

他看到了一个人影，就在高楼上。彼时他站在白玉长阶，数不清的长阶被薄雾笼罩，影影绰绰，而那人就站在尽头，背对着他，瘦削的身躯带着一种不容人亵渎的倔拗。他当然知道这是谁，即使年月过了，即使周遭的环境变了，那人始终站在原地的坚持还是没有变。

他忽然笑了：“是你。”之后，他便不省人事。

☆、第二十一章 江湖再见

墙角里的炉香气袅袅，清雅的气息冲淡了一室颓然，使若隐若现的帘帐显得旖旎暧昧。或许里面是窈窕少女？大概不是，因为暮色曳进，只有男人规律起伏的呼吸，估计沉迷在梦境里，见着了什么景色。

高立缓缓睁开眼，屋里摆放着鲜花，桌上一盆雏菊，床边一束迷迭香，门口一簇鸢尾。极其古怪的摆投，这让曾经见花识名的他心中一涌。只因他看见了一个人，缠绕在花香里，背对着五色缤纷，冲他微笑。

此人就坐在床前，墨发冠起，两鬓垂下几缕，稍长的发丝已到达高立的手边，指尖受痒，微微一动。

他穿着紫缎轻袍，内襟开着，露出洁白的里衫，性感的锁骨消失在一头，使脖颈的形状更加鲜明。他的腰上系着根白玉带，带间一枚青色纹底的玉佩，流苏辗转。他的目光清澈，之后又变得深不见底，锐利淡漠，浅浅的琥珀色点缀起了亮光，使这个房间也逐渐亮堂。

他的微笑颇为迷人，有着见到故人的喜悦，有着得偿所愿的惊喜，有着不顾一切的激动。这些都是岁月沉淀后的心境，拨开云雾，成了他所持的骄傲。

他丰采高雅，一看就是逸群之才。他应是天之骄子，经由那两片薄唇轻启的命令，估计没有人不去听。他就好像在说：你终于来找我了。

高立怔了好久好久，这才蓦然一惊。秋凤梧，他竟是秋凤梧。

他原本不相信的，只因眼前这位不再是少年，你再不能说他年少。两年时光让他有所改变，不再肆无忌惮地笑着，也不再做一些多余的事。高立不知为何，就是会这样想。但他的认知在下一刻就被打翻了。

因为这人已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明亮的眼睛里已热泪盈眶。他这样的表情，高立是见过的，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呢？他从不观察一个人流泪，这是每个人最不想让外人得见的模样，也是每个人最脆弱最彷徨最无助的。他也流过泪，这并不是可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