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 第十回 菩提纱5
苏迦这麽说,司徒章却不能如此一走了之,他捉了苏迦的手,贴在心口暖著,等那素手不再冰凉,才道:“这大半夜的,你叫我去哪儿挨冻,”他虽心里挂记秦绍阳,但於情於理也不能即刻离去,“秦大人那边有卿明呢,想是早睡了,不打紧的。”苏迦点点头,把身子窝在司徒章怀里,她听到外头树林沙沙作响,夜枭叫得凄惶,闹得她再也无法入眠,所幸司徒章也未睡熟,搂著她小声说话,到了天色微明才落入梦乡。
因为夜里性事爽利,司徒章一睡就过了午时,他心里终究放不下心来,随便吃些东西就骑马去了别院。进了屋里,秦绍阳正在和卿明说话,司徒章看桌上的菜肴点心动都未动,不禁有些生气。“怎麽一点东西都没吃?莫非我不盯著,秦大人就不吃饭麽?”秦绍阳只是淡笑,并不答话,倒是卿明解释起来:“方才送了些绿豆汤来解暑,秦大人吃完了,我们才说些话。”司徒章恩了一声,挥手示意卿明离开,他在床头坐下,柔声道:“昨夜你歇的好麽?有没有弄湿,我来帮你看看。”他说著就要掀被子,不想秦绍阳突然挺起身来,把他往外一推,脸色很不好看。
司徒章被他一推,往後让了让,他看秦绍阳早就收了笑脸,眉目间皆是冰雪,不禁问道:“你怎麽了?为何要推我!”秦绍阳冷笑道:“司徒大人好本事,居然瞒了秦某许多事情,莫非是欺我双腿已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成?”司徒章心中大惊,他攒了笑容,尽作那无赖之态,只求能蒙混过关:“我哪里敢瞒你秦大人,大至泰丰大营之事,小到贱内来这边修养,哪件不是先跟你说了?”秦绍阳见他不肯说,便长叹了一声,道:“你不要瞒我了,昨夜赵公公带著圣旨上山来了,”他从床头格子里取了个精致的小瓶儿,拿给司徒章看,“这里头是赐死的销金酒,只等你来了,见证一番就是。”
这销金酒原身是下了鹤顶红的御酒,只因用来赐死皇亲国戚,所以撒了金屑以示不凡。司徒章料到有人会随著苏迦的足迹上山,却没想到来的竟是这弄死人的玩意,他皱了眉头问道:“莫非你真要喝麽?”秦绍阳把小瓶儿放在一边,淡声道:“等下我喝了它,还烦请司徒大人切下头颅,好让赵公公回去交差。” 司徒章道:“这脏事儿我可不干,你方才蛮好托了卿明,他也不是没杀过人,切个头颅下来也不是很难。”秦绍阳说也好,就请司徒章出去替他喊卿明进来,司徒章听他真是如此,倒觉得好笑起来:“你当我是龟蛋,照顾了你这些日子,现在会让人来砍你的头麽?”
秦绍阳道:“若是你不砍我的头,我秦家百十口的头颅便要落地,以我一人换全家性命,也算值了。”他见司徒章只是讪笑,又道:“反正我也废了,不知何日会死,你若念同僚情义,让我求仁得仁,莫要连累他人才好。”
司徒章听他说完,才开口道:“莫非你死了,就能救得了全家麽?我原以为你聪明得很,不想却这麽傻,”他走到秦绍阳身前,为他拢拢衣裳,“你若信我,便不要轻易说死,只要有内卫在,就保你家宅安泰。”
秦绍阳摇摇头,把眼睛投向别处:“我变成这样,早就不想苟且偷生,只为信你才挨著日子。若是你肯亲手送我上路,免得我日後凄惨,被人说成不义之人,也算是善事一件。”
司徒章听得莫名其妙,他瞅见秦绍阳枕边有张纸片,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他拿起来读了读,登时火冒三丈,“这蠢女人还真写的出来,她倒要保住性命,偏偏求你去死,什麽混账话,好不要脸。”
秦绍阳道:“她是弱女子,你何必怪她,况且先帝对我有恩,区区一条性命换了天下太平,原也应当。”他越说声音越轻,到了後头,已是不可听闻。司徒章看他又要软倒,伸手便将他抱住,只觉得那身子火烧一般,怪不得讲了这许多昏话。
司徒章叹气道:“你连死的气力都没有,费那麽多唾沫做什麽?”他俯身把秦绍阳放倒床上,刚要起身,却被双手牢牢抓住衣袖,仿佛溺水之人一般。司徒章正要轻轻挣开,却听秦绍阳轻声道:“等下赵公公就来了,你莫要走,稍微陪我片刻。”
司徒章知他用意,便道:“我不过是去问问情况,又不会杀他,你好好躺著,呆会儿我弄凉茶给你吃。”说罢他脱了秦绍阳的手,扬声叫卿明进来伺候。秦绍阳见他把酒瓶儿顺进怀里,想是怕自个儿偷偷吃了,便淡淡一笑,顺著迷糊闭眼歇息去了。
那边卿明原就没有走远,他知道司徒章行事的套路,就乖乖在门外候著。秦绍阳说过些什麽,司徒章又如何应对,他是听得清清楚楚,至於赵公公跑到山上来宣旨的事情,他也不是一无所知。他虽不过是个唱戏的,书也读得不多,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却还知道,如今离司徒章比以往更近了些,这大爷的身上的人味儿嗅得也多些,但为何比往日更为惶恐,莫非真是伴君如伴虎麽?他这边胡思乱想,半天才听见司徒章唤他,还不等他走近门口,叫他的人已然出来了。
“卿明公子好雅兴,莫非在外头吟诗作赋不成?”司徒章满面冰霜,在这三伏天也能让人遍体生寒,“你与我来,正有话问你。”卿明骨头虽硬,此时却无胆与司徒章争嘴,他恩了声,跟著来到处所,刚一进门就把知道的全撂了。司徒章原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只据在胡床上听他零零碎碎说了半天,才问道:“你可知道赵公公怎麽上山的麽?这鸡鸣山山路崎岖,山口有人把守,岂是那些个太监能上来的?你若知道,便老老实实说与我听,如有隐瞒,决不轻饶。”
卿明早知道他会问这个,心里也有了应对之法,就坦然道:“听小道士说是观主亲自接上山的,别的小人便不知道了。”司徒章看了看他,冷笑道:“卿明公子知道的真是不少,看来是没问错人。”卿明低著头不敢吭气,他隐约觉得司徒章走了,才长出了口气。
司徒章出了别院,径直往苦道人的居所而去,到了那边,有小道士说师父到後山的祠堂祈福去了。司徒章虽对山上了若指掌,只有这祠堂未听说过,於是小道士取纸画了图,说往後山僻静处去便可到了。
图上所示之处名叫登云岭,虽不是最高峰,却因无路可上而显得险峻异常。司徒章顺著山路走到尽头,突然被道山崖所阻,抬头看去,只见石壁上隐约几个落脚点也被荒草所掩,非轻功脱俗之人不可上。司徒章轻撩衣袍,拔起身形,几个起落就掠上山崖,仿佛清风一般,他刚一落地,就听有人道:“你的本事比离开此地时强了许多,即便是你父亲也没有如此能耐。”司徒章一看,只见头陀正盘膝坐在在棵树下,边上放个篮子,还剩些个金锭竹纸。
这头陀虽名为司徒章的二师父,却并非他受业恩师,只是因为与苦道人关系不凡才被唤作二师父的。司徒章幼时在游龙观修业,起居饮食都由头陀做主,若论亲热,倒比苦道人还强些。司徒章看这情形,知道他是故意等在此地,自然不能装作没有瞧见,於是走上前去,随便说上两句:“这祠堂是什麽时候弄的,非要搞在这尿不拉屎的地方,莫非是师父什麽姘头,倒要藏起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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