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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冷蓉远嫁之后,便再无音讯,这也一如孟无常所料,冷蓉温柔淑女,天性柔和,亦是因循守旧忠贞之人,也许此生便果真再无重聚之日。正当他日思夜想,扼腕叹息之时,忽然便收到了大康皇妃冷蓉的来信,请他去皇宫一叙。他出乎意料,惊喜莫名,当即略为收拾便启程出发。

待见到冷蓉之时,她已是身着芙蓉五翟凌云飞凤绣服,盘着华丽繁复的嫦娥逐月髻,累丝金凤步摇口衔珠玉流苏,浑圆海珠轻颤眉心,仪容端庄坐于金碧大殿之上,再不是以前那位长发垂腰,不施粉黛的小丫头。

冷蓉此次找他来,是有事所托,她此时正在为一名病人颇为伤神,此人亦是所中泽国之毒,好在医治及时,性命无虞,但若想根治,便要寻那世所罕见之药材,有数味药材并非康国所产,即使寻遍天下之药,若要甄别也是难事,故此冷蓉只想到了请他援手。既是冷蓉所托,孟无常便是历经艰辛、踏破铁鞋也要为她寻来。那些日子他两人即使在一起互通医术,商谈病情,也是观乎于情、止乎于礼,不敢逾越半分。

就在那位病人康复之后,冷蓉亦是身怀龙胎,卫靖大喜之下,择良日便册她为后。而孟无常自回纪国之后,却相思成灾,日夜辗转,无心安眠,他费尽千辛万苦约得冷蓉到皇城郊外一见,冷蓉见他却只是垂泪,道自己已是为□、为人母,纵然难舍难分,此生也必不再相见。

孟无常回国不久之后,也由皇室赐婚,娶了纪国四公主宛夕做了驸马爷。然而,他常年在外,周游列国,寻医问诊之时,仍念念不忘,记挂着冷蓉。

一日,忽听有人谈起康国皇后即将临盆,而皇上仍征战未归,竟然心急莫名,左思右想之后,便借着皇宫广招御医之时,乔装混入后宫之中。孟无常永远不会忘记,就在那一天,他听得冷蓉挣扎撕裂般的叫喊,一阵痛过一阵,心中一横,便想穿过长廊亲自去见她。但就在他走到长廊尽头的一刹那,一名产婆慌慌张张抱着一位满身是血的婴孩夺路而出,与他撞了个满怀。一见到他,那名产婆二话不说将婴儿往他怀里一塞道:“太医,赶紧地,看这死胎还能不能救。”未待他答话,里面屋里又是一阵嘈杂,惊呼声四起,那产婆慌忙又赶了回去。孟无常心惊不已,看着怀中这婴儿面目发青,未见哭啼,用手一摸,确也无生气,便想抱进产房中去再说。

谁知,就在这时,前方有人高传:“皇上驾到。”只见皇袍的明黄金光一闪,皇帝已经匆忙向产房赶来。孟无常只得却步,他虽未曾与皇上见过面,却有些做贼心虚,当下便想夺路而逃。但这婴儿怎么办?四顾无人,所有人都在产房内忙里忙外,难不成因为是个死婴便将他抛下不管?孟无常脑里一道闪电,当机立断,脱下衣袍将婴儿裹好,飞也似的跑出宫来。出宫便雇了一辆马车,连夜兼程便要赶回纪国去。

就是在这一路颠簸之间,他忽然发现这名婴孩似乎动了一下,手摸之时,竟然慢慢开始有些温热,但仍旧未有哭啼之声。孟无常便一路上取些清水喂他,偶尔能寻着些婴儿可食之物,却见他依然难以吞咽。就这样马不停蹄,终于赶到康纪两国交界之处的鸾云寺山下,他下车为婴儿寻食之后,刚待要走。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孟无常转身一看,正见身着碧霞流云牡丹蜀锦,腰腹之间高高隆起的纪国秀嫔,由宫女搀扶着自身后款款走来。眼尖的秀嫔一早便见他怀抱婴儿,颇是好奇,待要细瞧。孟无常只得躲闪道:“这是周游民间寻得的死婴,待要埋葬,娘娘切勿触碰,免得玷污了手。”谁知,那秀嫔颇不以为然,道:“既然是死婴,也不劳烦驸马爷亲自掩埋,我刚进完香,需多行善方功德圆满。”说完不由分说,便将婴儿抱在怀里转身便走,孟无常哪里肯依,刚想上前来抢过,却听秀嫔惊喜道:“这婴儿还有一息尚存,差点就被你给坏事了。男人啊,就是这么粗心。”说完径直上车离去。孟无常追也不是,留也不是,暗想自己一个大男人,突然抱着个婴儿回去确实也不是回事,就由她去养吧。

很久之后,孟无常才知道,就在那日回去之后,秀嫔便当夜临盆产下一名男婴,继而被册为秀妃。也是在很久之后,孟无常才听说,这位秀妃本是贫苦寒门出身,越是生得倾城之色,便越是在宫中遭人妒忌,她为在宫斗之中保命,便买通御医,假装怀孕之相,暗地在民间寻找时辰相仿的婴儿,怎知却机缘巧合就遇见了他。而这名本来已被判定的死婴,竟最终活了过来,成为纪国第六名皇子,取名为司城宜铭。

作者有话要说:

☆、鸾云之约

待孟无常讲到此处,卿辰亦是突的忆起,曾经听父母私下提起过,冷皇后当日原本产下一对双生子,一死一活,那位死去的婴儿由太监抱来之时已是面目全非,甚是可怖,皇上与皇后只看了一眼便悲痛欲绝。正在伤心之时,钦天监主薄忽然求见,道已以龟盘卜卦,两名双胞婴儿八字命理皆相克,此生注定不能睁眼相见,否则必有一亡。皇上亦是无法,只得令人做法超度,葬入皇陵。然而,从此之后,冷皇后便常道自己有愧于心,自责不已,长夜与青灯为伴,郁郁寡欢。至此,此事便无人再敢提及。

一代神医孟无常此刻安详地躺在床上,脸上似乎仍挂着微笑。卿辰一直等到宜铭悠悠转醒,方才慢慢将刚才之事细细说与他听。这也是宜铭第一次得知自己曲折离奇的身世,一时感慨万分,与卿辰相拥唏嘘不已。

卿辰小心翼翼地扶着宜铭下床,两人跪倒在孟无常的遗体之前,恭敬磕头,然后依照他的吩咐,将其火化,收骨灰于匣内。卿辰见宜铭重伤之后仍是体虚,便背负着他慢慢自不知山而下。宜铭笑问道:“重吗?”卿辰道:“还好。”宜铭仍笑道:“我背你上山,你背我下山,很公平啊。”卿辰亦是展颜而笑。不过只是前后几日之事,两人却觉恍如隔世。

宜铭突然想到一事,长叹一声道:“我终究是对不起义父,他救了你我二人,女儿孟凝眉却坠崖而亡。虽非我亲手所杀,但毕竟与我脱不了干系。”卿辰忽然道:“孟凝眉?”宜铭点头道:“对,就是当日在山崖小屋中与你说话的女子。”卿辰沉默片刻道:“她,并不是孟神医的女儿。”卿辰将孟无常临终所述前尘往事慢慢讲与宜铭听。

天合五年,距今已是将近三十年了。那一日正是七夕佳节的前两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孟无常早早地便候在康纪两国交界处的鸾云寺南厢房外,他翘首期盼的自然是心上人,当下的大康皇后冷蓉了。却不知佳人今日会不会如约而至。待快到约定的时辰,仍旧未见冷蓉的身影,孟无常独自静立在寺外菩提树下,暗自神伤。

而就在此时,突然从北厢房外奔出一妙龄女子来,神情慌张,四下张望,水灵灵的眼睛在孟无常身上转了一圈,立马转向别处,似乎是在找寻着某人。孟无常见状本想避开她,却在这一瞬间,见到了也许是他此生最怕见到之人。

大康皇帝卫靖,此刻正身着玉色云锦常服,独自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孟无常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飞速想到冷蓉不来,卫靖却来了,只怕是来找他的,但卫靖从未见过自己啊。眼见卫靖就要走来,心中一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快步上前,一把将那位容颜清丽的女子抱在怀里,吓得那女子一声惊呼,连忙要推开他来。这时卫靖好似颇为奇怪地朝他们看了一眼,脚下不停地向厢房内走去。

然而就在须臾之间,北厢房的门由里面打开了,一位衣着华贵,身怀六甲,却难掩天仙般貌美的女子正从门内缓缓而出,孟无常一惊,冷蓉!但是此刻,皇上夫妇俩并未关注到他,这两人突然一见,都微微一惊,各自退了一步,卫靖立即上前扶着冷蓉道:“你怎么也在这儿?”冷蓉软软的玉手拉着卫靖道:“我是来为咱们的孩子祈福来了,见你繁忙,也未告知你一声,原是我的不好。”卫靖轻言道:“都道此寺风水灵验,我此番亦是来为孩儿祈福,只恐你行动不便,未与你同行。”

此刻,孟无常怀中的少女轻咛一声,挣扎着要摆脱他,孟无常忽一见到冷蓉,赶紧也吓得松开手来。却见皇上夫妇虽均作常服,未表露身份,已经四目望向他二人,冷蓉道:“我方才在北厢房暗自祝祷,却听门外有人惊叫,这才出来查看。”卫靖此时却神情有些异样,一双狭长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美貌少女,忽然道:“宛夕?是你?”那少女猛然掩面道:“不是我!”

这一下□,孟无常和冷蓉俱是一愣。卫靖走上前来,目光严厉地看了孟无常一眼,对宛夕道:“我与你兄长原是旧识,若有何人让你委屈,我必定不会轻饶他!”谁知那宛夕听得此言,美目中竟闪过一丝惶恐,犹豫了一下,拉过孟无常,露出一丝微笑道:“没事,我俩吵吵嘴而已,过会儿就好了。”孟无常此刻心惊肉跳,却只拿眼睛望着卫靖身后站着的冷蓉。冷蓉却没有看他,轻轻走下台阶,对卫靖笑道:“小情侣拌拌嘴很寻常,你道都如我俩相敬如宾?”说罢望着二人道:“两位神仙美眷,一对璧人,还当莫生间隙的好。”

孟无常正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却见卫靖向宛夕笑道:“是不是你兄长不同意你二人的亲事?有需要我援手的吗?”忽见宛夕神情古怪,美眉轻颦,良久,颤抖着拉着孟无常的手,秋水目划过他的脸道:“你,会待我好的,是吗?”此刻,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孟无常,孟无常方才听冷蓉说话之时,早已全身冰凉,这番仍未回过神来,只是呆呆的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此刻只见宛夕对二人微微一福,便道:“那我们不再叨扰了,就此别过。”说完看了孟无常一眼,便向山下走去。孟无常此刻纵使千般不愿,亦不敢再停留,便随她下山而去。

下得山来,孟无常长揖道:“冒犯了小姐,实属无奈,还望莫怪为好。”说完便要走。宛夕娇斥道:“站住。你道方才都是假的么?”孟无常心头暗惊,难不成真要娶她?此时,两辆翘檐飞凤轻纱鸾绡的马车驶来,丫鬟下车道:“公主,咱们这就回去吗?”孟无常心似鼓锤,惊讶回头,只见宛夕亦在看着他,妙目含水似要滴下来,银牙咬咬嘴唇道:“不随我一同走吗?”说完缓缓转身入车内。就在车辆快要前行的那一霎那,孟无常也鬼使神差地登上了宛夕公主的马车。这一切,是冥冥中的天定吗?

马车行驶了一段,宛夕忽然叫停车,宫女忙赶来问何事,宛夕紧张道:“刚才跑得急,耳环定是掉在寺里了。”说完待要回去找。孟无常怕皇上还没走,忙拦住她道:“让她们回去找就好了。”宛夕想了一下,便令宫女赶紧去寺里查看。就在马车缓缓前行没过多久,宫女已乘着快马赶了上来,将一只百蝶串花的珍珠耳环交到宛夕手中道:“公主,是这个吗?”宛夕点头道:“哪儿找着的?”宫女笑道:“我刚到寺外,就看到一个身着白底青蟒暗花衣袍的公子,他看见我就将耳环递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找这个。”宛夕闻言不语,别过头去只是看着窗外,一双小手握得紧紧的。

回国后不久,皇上就下诏赐婚。不到七个月,宛夕产下一名足月的漂亮女婴。孟无常心中认定这女婴就是康国皇帝卫靖的私生女儿,七夕前的那一夜,他们四人各怀心事,在鸾云寺前演了一出好戏。

一直直到宛夕在孟无常下山寻药之时,郁郁而终,他赶回来已为时已晚,却看见宛夕手中,至死仍紧紧握着那只珍珠耳环。孟无常那时才恍悟,他的大女儿竟是那位穿白色蟒袍公子的。而宛夕,竟因卫靖当日的一句狠话,至死也不肯说出那位公子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了夙愿

宜铭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脑海中有个影子,但自己怎么抓也像是抓不住,问卿辰道:“如果说那晚义父是去找母后的,宛夕公主是去找那位蟒袍公子的,那父皇又是为何而去呢?难不成,是发现了义父和母后的事?”卿辰想了想,摇摇头道:“我自小在宫中,见先皇与冷皇后一直恩爱有加,从未红过脸,依先皇的性子,若要发起怒来,是不会如此的。”

两人一路说一路下得山来,早已不见车马去处,少不了又要走上老长一段。宜铭忽然哈哈笑道:“放我下来吧。”卿辰一愣,只见他早已跳下地来,面色红润,毫无病态,惊疑道:“你……”宜铭俯首笑道:“我早好了,让你多背了一段而已。”是时,山间雾气尽开,朝霞如虹,一轮圆日正自天地尽头喷薄而出。

康国皇宫中,宜铭独自坐着,凝神沉思,举棋不定。长宁王在守城之战中居功至伟,但如若封他为亲王,便要到封地去,久久都见不到一面,这倒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倒突然想明白卫昭昔日为何让卿辰监国了。

正当宜铭沉吟之时,却见小皇子正拉着贞妃的手走到他面前。贞妃笑道:“小皇子今日在校场练箭,遇见一位王爷,回来就吵着要拜他为师。他平日里调皮惯了,谁教都不听,难得有这么上进的时候,还望皇上恩准。”宜铭心道,康国素来重武,朝中诸王武艺高强者不少,也不知是哪一位。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皇子单膝跪地奏道:“儿臣今日正与骑射师傅玩笑,却撞在一位穿紫缎云锦蟒袍的王爷身上,被他训责了几句,只叫儿臣好好练箭。儿臣犹是不服,便让他来射,他轻轻一笑,拂一拂衣袍便要离去。儿臣便道,若他能令自己心悦诚服,便从此认真习武,不再顽劣。他闻言停步便要一试,儿臣取下翡翠扳指,约定半空中射中便赢,他却想也没想便称好。儿臣见难不倒他,便在他拉弓搭箭之时,用锦巾将他双眼一蒙,将扳指投入琉璃罩中以及其刁钻角度一掷。却见那王爷宁神侧头,调弓便射,瞬间琉璃崩鸣,扳指被箭矢牢牢钉在身后树上。那王爷拉下锦巾,愠怒道,平日不流汗,战时当流血。还弓于儿臣,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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