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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巫阳使者一封折子递到了北珣王的桌案上。称北陵琇管束不严,放纵府上侍妾夜半盗马取乐,人赃俱获后又上门搅闹,倚势凌人,甚至出剑伤了好几名使者,希望北珣王能对此案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和判决。

一时之间朝堂上支持北陵琇和趁机落井下石的议论纷纷,争得不可开交,顺带着又翻起北陵琇少年时因为女人闹腾的那些事情。北珣王头疼得紧,命令彻查的结果竟是驿馆内外所言皆与使者的折子相差无几,而那个盗马的侍妾也被找到——肿胀变形的尸体躺在奉歌城外的冰河里,面容虽有毁损却依稀能够辨认。经过使者团的辨认,确定便是此人。

这下反对北陵琇的臣子们更是一天几十封折子往北珣王桌案上递,两个文官甚至差点以死相谏。朝堂之上还没争出个结论,不过两日,巫阳使者又一封折子递了上来,这回的口气立即强硬了许多,扬言若不在三日内给出个交代,巫阳立即举国骑兵压境,拼着一口气也要让北疆诸国明白巫阳可不是好欺负的!

这封折子瞬间点燃了北珣朝堂的火药味,主和主战两派壁垒分明,眼见着一场内忧外患就要爆发,北陵瑛及时站了出来。只身单骑入驿馆,靠着自己是侧妃娘娘巫阳骨血的身份顺利约见了让众多朝臣吃闭门羹的使者团,双方恳谈整整半日后,使者团托北陵瑛共同递上的第三封折子口气便和缓了不少。言明经瑛皇子详细说明,知道此事不过是北陵琇一时糊涂,盗马的侍妾也已身死抵罪,只要北珣王能够公正无私,巫阳也不是不讲道理。

接到折子的北珣王独坐御书房,沉沉思索一夜,飘荡着油脂香烟的灯火彻夜未熄。

翌日,判决的诏书一大早便入了帝姬府。

靠着朝堂上那些支持她的臣子,北陵琇总算保住了帝姬之名,但也只保住了这个名。诏令夺走了她在奉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势力,将帝姬府收去,勒令她三日之内启程去往北珣与西博边境的关塞驻守——无异于流放。

北陵琇明白父王是对自己失望了。包括父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犯下的是最寻常也最不该犯的错误,耽溺女色,错信误事。只有极少数的人清楚,她是跌进了一个精巧得让她无言以对的陷阱。

这局棋她错落一子,元气大伤。

温临江敲门进入,一脸焦急径直便往北陵琇榻边而去,正喂北陵琇吃药的婢女惊了一惊,眼光流转,红着脸儿将汤药交到温临江手上,扶肩一礼便匆匆退下,出门时还不忘带走了守在外面的几个婢仆。

“殿下保重。”没了别人,温临江立时收起满脸张皇焦急,慢慢将药汤为北陵琇喂下去,“殿下明日启程,临江今日先去准备,路途遥远,请殿下莫要再令伤势加重。”

他在北陵琇府中做了多年幕僚却不为自己谋求什么官位厚禄,早已引来不少闲言碎语,说他是帝姬殿下入幕之宾裙下娈君。温临江也就顺水推舟,反正靠着这个暧昧身份做事端的是十分方便,他也并不在乎什么名声。

“琇知。”北陵琇苍白着脸色,身子还没什么力气,说话便带着少有的虚弱,“这一路,辛苦先生打点。”

“不必说这些。”温临江笑了声,摇摇头把最后一勺汤药送到北陵琇口中,眼底掠过一痕自责,“此局惨败,临江亦有责。只怪我将殿下后院之事太过看轻了。”

“先生莫如此说。”北陵琇吞下药汁,苦涩的味道让她不由轻轻皱眉,“自满的鹰忘了窝旁有毒蛇,是琇识人不清,该有此祸。”

“殿下有此一言,临江甚慰。”温临江一笑,温文儒雅的面容上闪过激赏,随即放下碗淡淡道,“宫里传来消息,瑛皇子平息两国干戈有功,陛下拟赐他王爵之位。相信不出七日,便会昭告天下。”

“不出我所料。”北陵琇眨眨眼,慢慢开口,“这局棋,从我当日到他辖地便已开启。瑛王兄多年布局,连侧妃娘娘都……作了棋子。”

侧妃娘娘的死,如今看来,并不是后宫争荣那么简单。侧妃薨,奉歌城里唯一有资格有能力也不会因处理这次后事获得巨大利益的人非她莫属;而她忙于处理事务,便不会有心力关注巫阳与瑛王兄是否有异动,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一连串的局面展开。

她已经不想去思考当年对她有教导之恩的侧妃娘娘究竟是不是自愿参与到这场棋局之中。而瑛王兄没要她的命,想来是不愿在此时成为继她之后的箭靶。况且,“救”她一命,他的功劳才会更多,要换得王爵之位,更加名正言顺。

如今局面已然如此,她所有的,不过是……

北陵琇缓缓将眼光移到桌案之上,那卷诏书之中,隐藏着另一封父王亲笔信笺。

一年之内,拿下西博。

这是父王给予她最后的机会,而且她必须在几乎一无所有的条件下完成。

父王的意思其实很明显——以她现下局面,要想一年之内取下西博,最容易的法子便是先在边关收心养性,避过这一阵风头,然后嫁过去在西博后宫下功夫。

父王对她,从不曾宽容,也从不曾放弃让她走他所安排的路。可惜,她从不是个听话的女儿。

“先生,府中众人现下如何?”她躺了这几日,所见便是婢女哭肿的眼,所闻的是老总管痛心疾首的低声斥骂。心里自是有愧疚的,对于这些追随她多年的仆从。

温临江笑弯起眉目,顿时化去了方才一瞬的肃杀:“不得不说,殿下虽是年少荒唐又薄情铁腕,手底的人倒是忠心耿耿。”

“先生取笑了。”北陵琇微笑,衬着她现下虚弱苍白,竟是有了几分楚楚的味道。

北陵琇被抬上马车离开奉歌的那一日,脾气刚毅的老总管执鞭赶马,一个懂些药理的婢女陪在车里伺候,天际落下的雪絮絮绵绵,很快掩去了留下的痕迹。

据说,帝姬府里那些未获罪的婢仆早被脱了奴籍,官府牙子也不得买卖。他们自己收拾包袱,三三两两离开帝姬府后门,消失在那天的大雪里。

而北陵琇府上的侍卫们则是一路誓死追随,紧紧跟在马车后面沉默地向着边疆而去。

与西博接壤的北珣宁嘉关风头如刀,山川萧条。戈壁上稀稀落落挣扎出几丛衰草在雪里瑟瑟着。边塞小镇上泥土与石块搭建的房屋低矮简陋,更多的是各色帐篷扎驻在此地。军营就在镇子十里外,夜深千帐灯,守着宁嘉关高耸沉默的古老城墙,被雪压低了眉目,透出玄铁暗月一般的苍凉来。

北陵琇被边塞的官员接到了军营外的府邸里。说是府邸,也就是官员们为了她赶制的一顶大帐,舒适自然不能与奉歌帝姬府相比,但裹着狐毛披风还无法起身的北陵琇只是冲着那几个惶恐的官员笑笑,道声谢便安然住下了。

少年时仗着自己本事容貌都不差,使过几次性子,跟父王或嫔妃们要过些奢华之物。自然便有传言夸大了传出奉歌,说她恃宠而骄刁蛮跋扈。想来这里的官员亦是如此想……哈。

温临江拂去一身雪花踏入帐内的时候,北陵琇勉强坐起来,清减不少的面容却是更显锋锐,见着是他,微微一笑招呼人来沏了热茶。温临江笑称谢,盘腿在毯子上坐了,徐徐说着此地风土人情,兵备将领。

他比北陵琇早行一日,自然是带着那二十个探子离开的。加上没有马车负累,竟是比北陵琇早到了数日。数日之间,足够让探子们将此地摸个清楚明白。

一盏酥油茶尽,北陵琇轻“嗯”了声,眼睛里渐渐就有了寒光闪烁,“此局虽败,却还未尽。”

“殿下英明。”温临江笑了起来,儒雅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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