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自己记得了九尾狐的那一刻,她想起的是静的话。
静说她不能没有易水楼之外的朋友,要看得到易水楼之外的人。
能记得你而且没有逃走的,就可以结交啦。姊姊看好你哦!
她不懂得什么才是寻常人的结交方式。可是九尾狐没有给她细细思量的时间,等她发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成了朋友。
三年相交,却总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缘故,见面不过十数次。可每一次的会面,都在她心里留下了与过往生活截然不同的色彩。
九尾狐——不,或许该说是帝姬很忙碌。
其实疏影只要稍稍派个门人去探查一下就能把帝姬殿下在忙些什么摸个一清二楚,但她并没有那份好奇;而且易水楼早已定下规矩,除了任务,尽量少知道朝堂和王族的事情才能活得长些。
九尾狐送给疏影一把门锁,钥匙一人一把,理直气壮地把她的屋子当做自己别院一样跑。于是有时候疏影回来,能看到地灶火堆上挂着喝了大半的热酒,炕桌上有新的埙;有时候,是那人躺在她的炕上睡得人事不知,直到她靠近了才翻身,须臾不离身的长剑出鞘直刺咽喉;有时候会发现门后钉着羊皮卷,写着何时来过错过了会面,但依然尽兴而归。
见着了面的时候,倒也没有多么热络亲切。九尾狐喝酒,疏影练她的刀法箭法,练完了就去做饭泡茶,吃完了九尾狐就去洗碗(现在洗得很干净了);若是月色好,九尾狐兴致来了,便拔剑起舞或是吹奏埙曲。
她的埙很好,苍凉悠远,又带着一痕婉约优雅。疏影每每听到,总会停下手中的活,专注聆听。忍不住会用目光端详吹奏的九尾狐,锋锐的眉眼像是还了鞘的秋水寒剑,唇角还会噙着微带熏香的笑,即使打扮寒素,也掩不去眉目中透出的傲然气势。
而就是这样的九尾狐,却也会因为她受伤而冷着脸咬牙切齿地上药,喝醉了还是爱赖在她身上挂成狐狸皮一样,而她也总是将这条狐狸皮丢进屋里的炕上,自己坐到屋外裹着毛毯睡——九尾狐醒来后问过她为什么不一起睡,她想了想说:不想睡到一半杀你……互相残杀。然后九尾狐就抽动着眉角,咬牙切齿地说:疏影,改口太快了很假。
有时候疏影会想:不乐意听她说话,她不说话时九尾狐却好像也不高兴……到底是要怎么样才对?
不知不觉,就这样进了心成了友。
也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知道了什么是为了别人而起的喜悦情绪。
疏影离开任务,就是个情绪感知十分迟钝的人。终于知道这份喜悦情绪的时候,她便觉已经足够,刺客的友人不需多,有这么一个足矣。
疏影从雪山回到小屋门前,门上的锁开着,窗户里飘出渺渺的烟。
最近九尾狐来得比以往勤了些。疏影照样不问什么原因,径自推了门进去,拂去半身浮雪脱下斗篷;那人正站在柜子前翻出青稞酒坛,转身放到火堆上的锅子里烫着。
九尾狐不止一次劝过疏影陪她一同酌酒,疏影的回答总是否决。问及原因,便是身为杀手的习惯,身上不能有引人注意的味道;而且酒,是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穿肠之物。
疏影不能容忍自己有迷醉不清行动不为己所控的时刻,那对她而言可以说等同于死亡。虽然九尾狐对她的这个解释摆明了不以为然,倒也没有更多地纠缠。两人叙了几句,九尾狐目光一转便看到了疏影护手布条被磨得破损,心头不由一动。
“打扫神殿也弄得这般狼狈?”翻了新的布条递过去,拉了手过来正要缠布条却愣住了。疏影的十指修长却并不柔软,掌心指间俱是老茧,骨节也比一般女子略大些,看得她忍不住悄然叹息,也不管疏影试着抽回手的挣扎,冷着脸摸了膏油出来细细抹了,才缠上那些布条。
虽然很想说再好的膏油对她来说都是浪费,但疏影看了眼裹得仔细的手,终究还是没说。只摇头道:“不是去神殿。”
“那是去哪儿?”
低头思索片刻,觉得有些事情不必隐瞒。
于是她捧着茶杯轻轻一转,吐出一个名字。
九尾狐酌酒的手陡然僵在半空,她望着疏影不自觉柔和下来的神色,心底突然像是被人揪住,作声不得。
于是第二天九尾狐披上斗篷,笑得万般优雅,对忙着用手刀劈柴的疏影说想去见一见那些好看的雪莲花。
疏影说,那个叫做静的女子是她师尊的孩子,很早就死去了,埋骨的那块石台长着雪莲,她便将它们都当做是静一般照顾。
因为怪力乱神的部分很难说得清楚,她便面不改色地说出让人容易听懂的故事。九尾狐显然信了,坐到石头上对着一朵朵雪莲细细打量,像是要看出到底有什么特别才让某人那般在意。
静寄身的雪莲依然含苞未放,花骨朵儿贝齿轻咬,固执地紧紧卷着雪白苞衣藏在一地雪莲之中,毫不起眼。
疏影腰间短刀出鞘,翻手,刀光乍起随即隐回鞘中,几朵开得正盛的雪莲随着刀风飞到半空被她握在手心,又顺手将其中两朵递给身后的九尾狐。
这是难得的药材,九尾狐知她心思,便也没有推拒。捏着雪莲在指间打转儿,冷香馥郁,柔了半山寒风刺骨。站在一地雪莲中的疏影眉目微低,刚想开口说笑的九尾狐顿时吞了声音。疏影虽然依旧面无表情,目光神色却荡漾着毫不自知的温柔。
疏影并不清楚自己面对雪莲或者说静的样子,也就没注意到九尾狐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收紧的五指。
这一地雪莲看起来,竟是令人莫名不悦。九尾狐失了好心情,起身往山下走去,疏影回首,却见她行得急了,一脚踏空,整个人身子一歪骨碌碌滑下山坡,雪地上立刻便有一条清晰雪路蜿蜒开去,一直到了平缓处才停住。疏影几个纵跃疾奔到眼前,九尾狐挣扎着试图起身,却是裹在雪球里难以施展。心下烦躁,运起内力一击,碎雪如烟四散,总算是站了起来。
看着九尾狐满脸雪霰染白了头发眉毛,想起方才她裹在雪球里难以动弹的模样,疏影转开脸轻咳一声。
“疏影,你在笑?”
“咳,无。”
九尾狐抹一把脸,挑起唇角眉梢,周身温度再降三分:“你就是在笑吧。”
“咳……”话未出,拳风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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