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琇挑火的手段真心不高明,但是每每都能把她戳得咬牙切齿,竟连咬人这种寻常泼妇的招式都撒了出来……说到底,她还是无法冷静面对这件事。
梵铃师兄此时的提议,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台阶。
不杀北陵琇倒是容易,但若是那只狐狸再来挑火,她很可能控制不住一掌下去就断了她的手脚或是坏了她的肺腑……更重要的是,再这样被不由自主地软禁下去,身为刺客的自尊如何熬受得住!
不管于公于私,她都必须走。
加料的药汤喝了几日,疏影便觉伤势大有起色。正好这几日北陵琇忙于行军,一路险情亦是不断,军情紧张,竟抽不出空来找她麻烦,心头无挂碍,运功调息自然更是顺畅许多。
这一日,铁骑军再遇伏击,北陵琇应付得驾轻就熟,遣了一支弓马队前去,日落前就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还擒了对方首领回来审讯。
军帐升起,火炬熊熊,北陵琇端坐正位,底下剑戟森然,与那口硬的首领周旋开来。
军营里火光处处,卧在榻上的疏影听着总管退出大帐的声音,睁开双眼,活动了一下暗暗蓄力已久的手脚,悄然翻身而起。
北陵琇也是为了故意气她,并没有将她的衣物放得太远,现下倒成了方便。迅速穿戴妥帖之后束了发,也不费劲去寻那不知被北陵琇放到哪里去的弓箭,循着火光交错阴影之处潜行一刻,终是靠着多年功力躲过众多耳目,潜出军营。
月影缓缓西移,身后已看不见军营的火光,疏影在暗夜里奔走这半晌,内息又开始紊乱,胸腹之间隐隐生疼,少不得要停下脚步喘息一阵。毕竟是伤势未愈,强提内息奔了这数里,实实有些勉强。
手撑住路旁一块巨岩,疏影深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将内息调整平静。心跳仍是轰轰不休,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这地方她来过,认准方向,很快就能找到最近的易水楼联络点。
月光从云影之中隐隐约约地透出几缕,疏影喘定气息,仰首思索片刻,苍白脸容再度面无表情,伸手入怀摸了好一会儿,才拆开厚实的衣襟暗线摸出里面的物事。
阵阵马蹄声由远而来,纷纷然踏碎一地月影。
疏影心下一凛,手里的动作又快了几分,至马蹄声追至身后,她也回首背倚岩石,冷冷看了那马上的人。
北陵琇的眼睛比她更冷,令人窒息地压下来,像是月色下晦暗的雪山湖翻涌着潮,沉重而危险的寒冷直似要刺入肌骨。疏影暗暗咬牙,克制住转身飞奔的欲望,迎上她跃下马背直直逼近的威势。在北陵琇伸手攫住她腕子时终是没克制住,翻手挣脱,那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一步地掐上来,拽着她迫近了面容,喉咙里迸出一块寒冰也似——
“想去哪儿?”
她连梵铃也没带——当然也没有其他暗卫。知悉此点的疏影属于刺客的那部分心机在这一瞬间本能地活动开了。现在打昏她便夺了马匹逃离的机会很大。
于是她的回答是一记可称作十足暗算的拳头,直直轰向北陵琇腋下——这个地方盔甲不附,最好揍。一拳下去北陵琇立即便松了掐着她的手生生皱眉,疏影乘机又是一记肘击撞进她肋下,北陵琇吃痛一声弓身倒退一步,疏影顺势按着她肩头使力一跃,身子便上了那匹马,缰绳一扯一声清喝,马儿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两连击下来饶是北陵琇也痛得肺腑激荡气息纷乱,那股子无名立时更盛,眼看着马儿奔远,她屈起小指含入唇间狠狠一吹——
不愧是她久驯的烈马,只听这一声便调转头奔了回来。马背上的疏影显然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在马儿奔到离她一丈远时飞身跃起脱离马鞍,这一跃却是太忙也太险,身子在空中无法调整姿势,眼看就要摔落尘土,北陵琇银牙一咬脚下发力奔去,硬生生将人接入怀里,两人顿时一齐倒地滚做一团,当即灰头土脸。
失算。疏影暗暗一叹,比心思动得更快的却是因为这连番冲撞引发的内息翻涌,喉头一甜,死扛着硬生生咽下去一口腥气,身子才微微一挣,钳着她肩臂的那双手立刻收得如铁一般,几乎勒得她骨头都要作响。
“……放手。”看清两人态势,疏影心下乍然涌起的却不是恼怒。
北陵琇一身甲胄重铠,受了她这一坠之势,护着她滚地化去那力道,这地上皆是尖锐碎石与尘沙……她心里腾起的那些情绪,她难以分辨,抓不出个所以然,却隐约与当初听闻北陵琇身中咒蛊时有几分相似。焦躁,急切,或者说是……心疼?
觉着那一点,心口竟泛起一股子苦意,分明陌生,夹杂着内息不静,越发地难受起来。
钳着她的手臂分毫不松,人却翻了个身将她压在地上,四肢皆紧紧制住了,迫近的脸容像是恨不得在她颈上咬出个血洞来,眼睛偏亮得紧,冰火交迫,说不出什么颜色。
凑得近了,就嗅到她唇齿间的那一丝血气,北陵琇呼吸乱了一乱,心底掠过深深痛楚,脸上颜色却是越发寒冷。“伤都没好……就想逃?”阴森森的话语像是挟着雷霆,调子却平静如水,“你是在小看我,还是高估你自己?”
疏影不答,仅是扭开了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现在万般复杂的目光。
“还是……”掐着她的下巴扭回来,北陵琇眼底的晦暗腾着黑色的怒焰,“你连我的药都不愿用,宁可死在外头?!”
她没那么傻。紧紧抿着唇,疏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里倒映着那一双冷湖,心口的疼痛竟不知为何又腾了上来,丝丝缕缕的,似是掐着喉咙,连呼吸都渐渐困难,最终也只能垂了眸子不看她一眼。
唇上骤然一痛,是她压了上来,强硬地撬开了齿关卷住舌尖,将残留的血气贪婪地悉数夺了去。
味道真不好。
行军以来甚少栉沐,饮食用度自然比不得以往细致,风尘和刀兵的气味已经掩去了肌肤中的香膏芬芳;而疏影那里更是深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十分苦涩。
可就是不想放不愿放不肯放!!
已然是使了那般的手段才留住的,已然是伤得彼此那么深那么重才留下的,已然是渐行渐远苦苦求不得的……明明知道放手才是对的……却偏偏着了魔入了迷障了魂,放不得。
贪嗔痴样样俱全了。
直到都透不过气了才略略松开,喘息着抵着额头掐着手腕,近乎梦呓地喃喃:“别想走……别走……”
最后那两个字只如气息,却分明轰进疏影心底,震得她眼底的坚冰狠狠一动。牙关轻轻一松,竟觉心头酸痛陌生不知如何纾解,口中却只说出了最老实的话:“你不该追来。”让她现在走,总好过哪一日废在她手底。
伏在她身上的北陵琇僵硬沉默片刻,却如千年;再睁开眼,眸子里又是黑沉沉的一片冷。
极力压抑的愠怒变成了冷冽神情,冷到了底便再也看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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