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听爵爷说过这样的话……”宿昔偏一偏头,不知自己心里陈杂的什么滋味,像倏尔压了一块巨石在上面,掩饰道,“管小姐是自小和爵爷一起长大的……”
“她原是家里庶出,那年饥荒,把她拿出去卖,被老纪带进府里,虽然我看重她,但到底嫡庶高低有别,以后婚配,有人问起嫡出庶出定要吃亏,也不知哪个不计嫡庶的有福得了去——”
“性子心术怎样,原不在嫡出庶出,出身高低,真不知会是哪个有福的……”宿昔听到这里面上已有些挂不住,匆匆打断他的话,别过脸去不再看,迟誉唇角便慢慢浮出一点笑意来,忽然间一室安谧被打破了,外面老纪的声音响起来,言宫里来了人,有夙皇的口谕,要迟誉立刻去接。
宿昔也吃了一惊,哪有皇帝没个口信,就随随便便派人到臣子府里下旨,他跟在迟誉身后出了门,就见夙皇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候在外面,对迟誉俯下身道:“陛下口谕,请爵爷速速入宫觐见,爵爷快准备着吧。”
宿昔站在他身后,面上不知道想到什么,半点情绪不露,迟誉应承了立刻回去准备,他又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迟誉看也不看他,匆匆道:“你也去收拾,和我一同入宫。”
霜迟天同穿素缟
晌午里光总是暖的,把镂空雕花的纹纱窗子打开,那光就一直透进楠木小几上,映得那一小盆青兰的叶子如同碧玉,青兰的藤用杆子缠了,就顺从的沿着那杆一直蔓延,温温顺顺,半点没有骨气,云熙鸾随手放下手里的竹筏,摸着青兰的一小片叶子,大约是从青兰想到了自己,嘴角慢慢漫出一点笑意来。
宫里的大殿常年点着沉水香,那样昂贵而沉郁的香气,云熙鸾熏衣裳的时候也时时要用到,此刻这样的香气却让他觉得有些晕眩,揉了揉鬓角,立刻有宫婢从一边捧上茶来,他接过去含了一口在嘴里,挥手让人退下。
保养柔滑的手又慢慢拿起桌上一本折子,翻开批了几句话在上头,那字是草书,不似他的人一般婉约轻灵,若有随侍的奴才在,便会看出,那字迹和夙皇是别无二致的,一笔笔一字字都像是照着夙函的字精心勾出来一样。
这字,是他无数个日夜里一点点照着夙皇的草书练出来的,和夙函的字迹无一点不同,几乎足以以假乱真,却还是第一次有用武之地,批完折子,从怀里摸出一卷明黄色帛书打开,提笔,落笔,每一寸的转折勾勒,墨色浓淡都极尽相似,无从分辨。
这是一道圣谕。
命迟爵爷领兵,不日启程,进军云霁。
他忍不住笑了,多年来郁结在内的一口气随着下笔终于畅通出来,那笑意是张扬的肆意的,带着嚣张的恶意,从眼底到唇角像一朵璀璨盛开的花,云霁两个字像一把横在他颈间的淬了毒的刀,如今这把刀在他的手下转向云霁自己的脖子,他真是太高兴了,连猛烈的心跳都抑制不住。
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勾出一个娇媚的笑意,多年来这样的笑像戴的太久的面具,已经融进了他的五官里,成为本能,每一个动作,神态,迷离喘息,无一不是精心设计,他用十年的时间来走这一局棋,就是为了给云霁一个致命的打击,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只要这道圣谕一下……
洁白柔腻的五指从妃色宫装下探入,慢慢摸索着布满鞭痕和吻痕的身体,为了灭亡云霁,他放下身为男子的自傲,雌伏夙函身下,夙函身为天子,合宫嫔妃又大多是前朝血戚,为不使前朝动乱,在六宫妃嫔面前总要做出温和宽厚的样子,所有不能在那些女人面前身上展露出来的残暴,都一一施加在他的身上,各种奇技淫巧的玩意儿,匪夷所思的花样儿,不过是把他当做正大光明施加种种残忍手段的玩意,人都道云贵人十余年圣宠不衰,望尘莫及,谁知道翻开华贵外皮,是这么不堪的里子呢?
他咬紧牙齿,把明黄圣谕猛地翻到脚下的锦毯上,像要丢掉什么避之不及的脏污,却又紧接着俯下身抓起来塞进怀里,露出一个有点惨淡的笑意,这是太宝贵的东西了,当年他立下终有一日要让云霁在他手上亡国的毒誓,只身辗转从陵苑来到夙朝,在夙都落脚,人人皆称一声鸾公子,艺绝六郡色冠夙都的人物,后来入宫,一点点谋得夙函的信任,谋划了这么多年,才换了这一张圣谕,真是太宝贵了,太宝贵了……
他把圣谕收好放进贴身的衣衫里,起身走到殿外,立刻有贴身的宫婢迎上来,那是他心腹的丫头,俯在他耳边道:“陛下已经醒了,找公子过去呢。”
这一声“公子”,恍若又回到了十余年前的夙都红馆,艺绝六郡,色冠夙都的鸾公子,那时候不过编造一个身份接近夙函罢了,从鸾公子到云贵人,他这一生从没有什么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总是一张艳丽的面具,牢牢的把真实性情和思绪都遮掩住了。
“湄妃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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