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蒲城驿馆不过宿了一晚,隔日便由迟誉领着进入夙都,三日后是夙皇生宴,浦粟执意不愿住到宫中,便暂宿在夙都使馆,这使馆专为四方来贺的国君使臣建造,自然寸土寸金奢华无处不好,无处有差池,浦粟是陵苑国君,身份比起从前那些使臣又有不同,他不愿住在皇宫,夙慕自觉怠慢,便送了许多绫罗绸缎并打磨时间的精巧玩意儿去,以弥补礼节不足之处。
这送来的礼物中,就有一个十四五岁,生的极其美貌的小倌。
夙皇送来的倌人,较起那些寻常货色又好上许多,是皇宫内院自小□出来的,那小倌不过十四五岁,五官都还没有张开,相貌雌雄莫辩,身段柔若无骨,就是这样的年纪才对那些权贵的胃口,柔顺的伏在浦粟怀里喂他喝酒。
浦粟刚死了一个宠妾,长夜漫漫,有美人作陪自然是好的,那少年又十分柔顺婉约,是他喜欢的那一口,当即留幸,华美的大门在宿涟面前慢慢阖上了,他盯着那紧闭的门看了好一会儿,污浊不堪的调笑与吟哦涌进耳膜,才转身就走,离开了奢靡的使馆大门。
夙朝酒烈,不比陵苑温和,宿涟素日也不善饮酒,现下却是想喝的紧,他在夙都住了一年,对这里街道巷陌也熟悉得很,出了使馆走过几条街就有家两层的小酒楼,铺子不大生意却兴隆十分,他家的汾酒尤其好喝,宿涟进屋放了一角银子要他装两壶酒,走到外面去站着。
这时节正是最严寒的深冬,何况夙都这样苦寒,更何况他如此畏寒,宿涟裹紧身上的斗篷,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其实身上早已被冻僵了,埋怨自己怎么突发奇想跑出来受冻,若和浦粟一样舒舒服服留在使馆,点个温顺的美人陪着——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掐死在掌心,宿涟厌恶的皱起眉头,为陵苑四处征战,这些年他少近女色,府里虽然有一个祖太后赐下来的纭娉,然纭娉早跟着他在前线多年,不过是朋友兄妹之余的情分罢了,祖太后见他们走得近,又恐宿涟没有贴心人伺候,才把纭娉赐了他为侧室,纭娉做了房里人之后仍跟他四处驻扎征战,一年到头根本没有几次鱼水之欢,他不好女色,又厌男色,想起来就感觉厌恶难当。
倒不如说,他实在厌恶仅仅只有躯体交合的□之欢,若能得一心人,身心托付,那便不一样了——
“您的酒来了!”小二乐颠颠的走出酒楼把酒壶递过去,宿涟的思绪被打断,连忙接过他手里的酒壶。
天色已晚,此时近黄昏,暮色四合,酒楼外面挂着灯笼,随人影摇摇摆摆,他站在灯笼下,穿一身白袍,外面裹着墨狐斗篷,出尘清逸,垂地的发丝随风缠绕,店小二一看之下几乎愣住了:“先生?”
“宿先生?”
早得了宿昔辞世的消息,怎么会亲眼看到这人来打酒呢,莫不是英魂不散——
小二揉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宿涟已道:“我是陵苑郡王。”
“陵苑……郡王?”
“我随国君为夙皇祝寿,出来打点酒喝,不是你口中的先生。”宿涟吸了口气,那空气吸到口里都是冷的,吐出来时就是四处飘散的白雾,他冷得受不了,道:“你们酒楼有什么吃的?”
“那可真是我认错人了。”店小二殷勤道:“我们有现煮的牛肉面,热腾腾的可驱寒了,夙都冬天就是冷,连汤带面吃上一大碗比什么都舒坦,大人来一碗?“
“来一大碗,多加辣子。”宿涟先给了他银子,进去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牛肉面确实是好东西,刚出锅雪白剔透的面上撒了满满一层牛肉和辣子,热腾腾一大碗,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宿涟闻到香味才察觉自己饿了,吃得狼吞虎咽,辣子嚼几下咽进肚子,整颗胃都暖融融的,身上冒了大汗,这才觉得没那么冷了,他满足的把空碗往前一推,起身要走。
转身的瞬间他就愣住了,迟誉正站在门口,直直的看着他。
他不出声,宿涟也不开口,起到一半的身子僵住了,不知该起身还是坐下,片刻后他打定主意起身让店小二再上一碗面,就见迟誉笔直的向他走来,站到他面前,也不说话。
“锦王……也来吃面?”宿涟不知该说什么,随便扯了句话。
“这里的面很好吃。”迟誉道。
“那就请王爷好好享受了,他们的酒也很好,王爷身为夙朝人,真是有口福——”
“你这酒壶重量一分未减,可见你滴酒未沾,既然不曾品酒,如何知道这酒滋味好?”迟誉饶过他,掂掂桌上的酒壶。
“是有人告诉过你?据我所知陵苑国君从未来过夙都,那会是谁,是宿昔告诉你的,还是——你根本就知道?”
虽然面上看起来神色未变,宿涟却极轻的皱起了眉,沉下目光,开始想办法从这里脱身:“王爷为何咄咄逼人,本王不知你口中的宿昔是谁,请王爷勿要再纠缠本王。”
“你与宿昔同姓,又与他长得一模一样,我本以为你与他是亲人,可后来我想……”迟誉头也不回,掂着装的满满的酒壶:“会不会,你就是宿昔本人。”
“天下无奇不有,区区相貌相佛的人何足为奇。”宿涟冷声道。
“我怎会连他都认错——”
“本王并未见过锦王。”宿涟打断他,挤出残酷的笑:“不过若日后在战场上与锦王再相见,必回记得你。”
他说完连酒也不要了,转身要走,
“我不会认错!”
迟誉没有回头,却径直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回来,冬日里手腕是宿涟最碰不得的地方,经脉齐短,真气郁结不通,轻轻一按都酥麻疼痛入骨,何况被这样狠狠按着穴位捏住,那剧痛瞬间就让宿涟的脸色整个白了,血色尽褪,迟誉没把好力道,他又使不上力气,狠狠被带了回来,脚下一跌,脖颈撞到迟誉肩骨,两处伤痛一起袭来,连话都说不出,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你脖子上怎么了?”迟誉连忙放手,想上前看仔细。
“锦王自重!”宿涟怒不可遏。
脖子上被黑熊弄出的伤还未痊愈,自然碰到就疼痛不已,这还在其次,他最恨别人动他的手腕,再加上恐被戳穿的心虚,自然不会给迟誉好脸色看。
“你这样的性子倒更与他有点像了……“迟誉低声道:“虽然你比他多了几分傲气,性子又孤冷,但我是不会认错的,看到你我就觉得是是他,我与宿昔是什么关系,我怎么会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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