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之间,何止三宿桑下的尘缘。”迟誉闻得此言,禁不住轻叹一口气,忽然马车外传来兵器凌厉之声,他提剑反手一挡,却是四五个黑衣死士破空而来,见宿昔面色不豫的半站半倚在车上,下意识就要扑过去救驾——
“慢着!”迟誉剑风一扫,把死士逼退,宿昔却伸手制止他的动作:
“我可以和你走,让他们带宿湄离开。”
宿湄就是郡主的名字了,迟誉似笑非笑道:“要你的手下带走你妹妹,再回来救你?”
“你只要我,不必牵连宿湄。”
“王兄——”
“你闭嘴。”宿昔打断她:“你跟死士离开,回陵苑,纭娉会照顾你。”
“这不是请求,对吗?”宿湄看他脸色,便知多说无益,这个同父兄长,她虽然心底亲厚又十分眷恋,有时候还是怕的,苦笑道:“那兄长怎么办?”
宿昔转而向迟誉道:“我已经这样了,救回去也难说能不能保住这条命,让他们带宿湄走,我让他们不再回来就是。”
“我似乎说过,绝不会再信你。”
宿昔缓缓摇了摇头,挥动手臂,立刻有两个死士跪倒在他身侧三步远的地方听候吩咐:“将军!”
“你们带郡主回陵苑,务必亲手交付纭夫人,不得出半点差错,她会解你们身上的蛊毒,去吧。”
死士小心翼翼搀起宿湄,宿昔摇摇头,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一掌劈到她颈后,看着她软软的倒下去,方道:“我相信你们,去吧。”
“我怎知他们会不会躲在这里,看你被带到什么地方——”
迟誉还欲再说,宿昔已淡笑道:“让他们带宿湄回陵苑是命令,死士只知道服从主子下的命令,怎会忧心主子的安危。”
“你怕他们会躲起来救我……实在是…多虑了。”
迟誉觉得此生所做最后悔的事,不是信宿昔第一次,而是在所有计谋败露之后,又信了他第二次。
看着死士把宿湄放到马车上安置好,慢慢走远了,迟誉刚想看看宿昔的伤势,就见他举匕首向自己刺来,想起宿昔有伤在身,本不欲和他打斗,他却招招朝迟誉命门击去,似乎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迟誉怒从心起,回手反攻,才知道宿昔到底受了重伤,手上一点力道用不上,也不与迟誉纠缠,只虚应着应付招式,迟誉这才反应过来,宿昔是要借机逃走。
早就知道不该给他机会!
两人打到悬崖边上,正是山陡崖峭之地,迟誉心里存了一分小心,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宿昔性子这等古怪,这等烈癖,眼看着重伤在身逃不掉了,竟假装错步从悬崖边跃了下去,身影刹那间便不见了。
那崖边是什么,是布满万千陡石的百丈悬崖!
迟誉身子都发颤了,纵身跃到崖边低头一看,就见宿昔条件反射扯住了崖边一株藤蔓,身子在陡峭的岩石上微微发颤,他使不上力气,随时可能跌下万丈深渊摔得尸骨无存,却还是用琥珀色的眼冷冷的盯着迟誉。
迟誉什么都想不到,只知道拼尽全力把手递给他,想把他拉回地面,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宿昔却不急着往上爬,只摇摇欲坠的停在半空。
“你做什么!”迟誉咬牙,强忍着怒气道:“下面很危险,快上来。”
“不。”宿昔用一个字拒绝,神色甚至有些失态了,显然这样的境地对他来说也不好受,却还想把手挣开,迟誉却拼死不肯放手,随着他在悬崖边挣扎,另一只手的藤蔓应声而断,少了借力,宿昔往下跌了一下,这一下几乎把迟誉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拼死握紧他的手,鬓角都滑落汗珠:“上来!快点,我拉着你!”
宿昔闻言噗嗤一笑,迟誉恨不得给他一耳光,“要不要信你,若你拉到一半松开我的手,我岂不是要掉下去,粉身碎骨?”
“我现在松手,你一样是粉身碎骨!”迟誉大骂:“上来!”
宿昔半响没有说话,须臾露出一点浅淡的笑,这抹笑是没有负面情绪在里面的,轻柔而明丽,恍若一阵暖风,雨水一打就刮落了,飘渺模糊:
“你既然亲眼所见是我自己跳下来的,何必来救我?”
他的语气既柔且轻,迟誉却心里咯噔一下,陡然生出不详的意味。
“我很累。”宿昔说。“爵爷,我很累。”
“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被逼着亲眼去看陵苑最黑暗最深的一面,看陵苑百姓生不如死,苦苦挣扎的模样,被耳提面命要善待百姓,辅助国君,扶持国家,我曾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守在我的陵苑,守在我的子民、我的百姓身边,看着他们生,看着他们死,最后一同埋入黄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实际上,这么多年,也是这样的。”
“祖父败于夙朝,被舅父借机收回兵权,母亲死的不明不白,我杀了亲生的兄长,让浦粟登基为国君,驻守边陲,四处征战,从来没有犹豫、没有怀疑过自己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可是忽然有一天别人告诉我,我陪伴多年的堂兄设计要杀我,我爱护如珠如玉的弟弟在步步为营,实施一个惊人的阴谋,我不相信,我回头去看,却看到捧着毒酒的堂兄,身着王袍的弟弟,我熟悉的人都不见了,在我一直往前走的路上渐渐改变,成了一个个我完全不熟悉的、陌生的人。”
宿昔的手被迟誉握在手里,身体挂在百丈的崖边,只要迟誉松手,他会顷刻被陡峭耸立的崖石刺穿,这种状况下,他一字一字说的缓慢,迟誉要拼尽全力才能保证他不跌下去,手臂几乎用尽了力气,然而他没有催促宿昔快点上来,他只是认真的听着。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走过回头路。”宿昔道,“我不知道回头看的物是人非,触目惊心,是件这么让人痛苦的事。”
“我很累了,真的很累。”
“为了陵苑,我四处征战,几年的时候不回一次家,我的弟弟和妹妹长大了多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穿什么样子的衣服,我统统都不知道,为了陵苑,我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然而都是人命,为了陵苑,我把亲生的妹妹送去夙皇的榻上做个妾妃,死后都要葬在夙朝,不得回归故土——你说,为了陵苑,为了浦粟,我做的不多吗,如果你夙兴夜寐的国家是那样一个国家,你扶持陪伴十多年的堂兄费尽心思要置你于死地,你嫡亲的弟弟与你分道扬镳,当面说要杀了你,你怎么样,你不疼吗,不累吗,不害怕吗?”
迟誉没有回答,他清楚,宿昔根本不想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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