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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午时龙宿还没要起的意思,门外的人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外观的都换了好几批,佛剑实在看不下去,进屋把那尾赖床的懒龙挖起来,刚起床的龙宿血气有点跟不上,脸色不是特别好,穆拓头一个进来,看着龙宿的神情直想转身退出去。原本那些感激的话也噎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只躬身递上账本。龙宿支着头看了一会,血气渐渐缓上来,脸色好了许多,穆拓才跪下谢了龙宿的救女之恩,龙宿便说汝等既称吾为主,吾自然护着汝等,起来吧,叫门外的掌柜拿着账本进来,贡礼都拿回去,吾带不走这小院也放不下。

于是穆拓拉了道屏风,叫各个铺子掌事的一个一个进来递上账目,龙宿间或问一两个问题,快到酉时才都走了。这一天龙宿就喝了半碗甜羹,这会饿劲上来便叫仙凤着人备夕食,仙凤进来却说衙门的辅案先生来了要见主人。

龙宿胃里空着,刚才是自家生意伙计也就算了,这会还要出去见个什么辅案,脸上没什么于礼出去迎接,毕竟是管家,但心里却烦得很。辅案先生见了龙宿不说正事却先客套了一大圈,龙宿的饿火就往上窜,拿扇子直磕桌角,“县守不在辅案大人还有闲与吾话家常,当真天下太平了。”

辅案先生听了讪讪一笑,说是为昨晚那两个牙人的案子,正说在这佛剑进来了,手上端了碗粥。仙凤从穆家叫了几个厨子来,夕食早就备好了,但是龙宿没来仙凤就不吃,佛剑怕饿坏了孩子,就让她先吃自己端了粥给龙宿送过来。

这是东北成州特产的珠米,用鲜荷叶包着先蒸过一遍,再下锅加糖煮了,甜软可口也不会糊且有荷叶香。龙宿闻见香甜味心就飞了,说前前后后的事这位大师更清楚,接过粥就去了内室。佛剑想了一下就从进城前看见的那牵驴的汉子和妇人说起,说到那驴辅案先生倒是一楞,昨晚只带了两具尸体回来,其他的也没注意,现在回想还真是看见头灰驴子来着,赶紧叫人去找。佛剑猜测那两个牙人是先下迷药,然后再用铃声拐人。昨天搜了尸体和那间地下牢,只找出两个小瓷瓶,大概就是迷药,不过还要等仵作验出结果来。又叫了仙凤来问,果然是听见铃声就浑浑噩噩的跟着走了。佛剑再问了昨天救回来那些人,辅案先生说都是北边几个县镇的,是一路从北边拐过来,边拐就边卖了,只可惜牙人死了,不然兴许还能追回些人来。

他们就这么聊着,天黑下来的时候派去找驴的衙役回来说没找见,那铃儿自然也没了影。又聊了一会,聊到无话可聊,只是那辅案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佛剑心说还想留下用顿宵食不成,没话说两人就干坐着,反正佛剑很坐的住。

佛剑一旁气定神闲的坐着,辅案先生却不太自在,不时抬眼看看内室方向,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就在佛剑快入定时候,那辅案先生才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告辞。看着辅案离开佛剑叹气,就算教你等到龙宿一面,只怕未必会比现在更好。佛剑进屋去看龙宿,果然窝在寝台上睡了,这人一天到底能有几个时辰清醒的,龙宿不看书是睡不深的,所以佛剑一进来就醒了,“人走了?”龙宿嘟囔的问了句。

“嗯。”佛剑其实没太听清,不过猜着了。

佛剑看了一眼桌上的碗不由的皱眉,还剩了小半碗粥,一天下来就吃半碗甜羹半碗粥,醒着看了一下午的账,睡又睡不实,还不好好吃饭,净会折腾自己。佛剑也不说话,拉上他就去了膳厅,龙宿和佛剑都没怎么吃,厨子就把饭菜都用滚水温着。龙宿倒不是不饿,只是看了一下午的账累了,吃了半碗粥饿劲下去就泛了困,这会看见饭菜倒是又饿了,风一吹脑子也清醒起来,就边吃边问,佛剑说小葛子已经给送回去了,倒是仙凤你打算如何,龙宿咬着筷子想了想,仙凤还太小带着麻烦,就说让她先回穆家吧。

晚上仙凤来问安的时候龙宿就说,教她先回穆家,等龙宿这趟北行回来就带她回龙氏本家。仙凤的小手就又抓着龙宿衣服,龙宿便写了个小册子给她,是基本的内功吐纳,教她回去就开始练,另外列了张功课单子,说他回来时要检查,不可偷懒。那些字仙凤还不全认得,不过却听得认真,龙宿说的都用心记住。

第二天龙宿难得早起,带着仙凤去布庄置了一身红绡软绫的长裙,龙宿总觉得蓝色不太合她,红色看着更舒心些。

☆、十三

出了嶂县再向北是单家镇,算算脚程一天之内是到不了的,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在野地里过一晚,不如早走早到,所以简单交代些事便启程了,不过这次龙宿没忘让穆拓备了银子带上。穆拓带着各铺掌柜和伙计备了一马车的吃用,龙宿却没收,连马车也不用,只说取一封银子给葛老汉送去,又吩咐仙凤好生作功课,便和佛剑徒步出了城。

佛剑肩上背了个大包,颇有些分量,是龙宿着穆拓准备的,佛剑问他都是些什么,龙宿却也不知道。龙宿只说要与佛剑徒步向北,穆拓便从那车东西里拣了这一包出来。

夏日里天长,夕食总要推后些,不过龙宿一向依着肚子来,不到酉时就拉住佛剑开饭了。打开包袱果然都是些龙宿爱吃的点心,竟还有一小坛酒,没去封就闻见淡淡的梨香,正是龙宿爱的梨花酿。是八两的小坛,龙宿估摸着两人能喝完,便去了封,虽没有酒杯,但那小坛却是薄烧的细陶扁坛,坛口薄且窄有些微弧度,就着口喝也顺易舒适的很。龙宿闻了闻,清淡的梨香和着酒特有的清冽,浅品一口,醇厚绵软又不失清芬,十四年,正是梨花酿最适入口的时候,龙宿满意的笑了笑,穆拓真是有心了。

龙宿把酒递给佛剑,“汝也尝尝,这酒正是时候。”

佛剑接过酒坛,将一块桂花糕换在龙宿手上,见龙宿咬了糕,他却将酒坛放在一边,“出家人不饮酒。”

龙宿一愣,他倒是忘记了,佛剑要守一大堆戒律来着,但有些戒条他却觉得定的莫名,于是他问“为何?”

说实话,这些戒律佛剑自小就守,似是知道为何,但从未深究过,龙宿见他不语,便又说“制酒的材料无非是些花果粮食,怎么算也是素食,如何就饮不得了呢?”佛剑想了想说,“非是酒的材料吃不得,而是酒饮了人便要醉,沉于迷醉久之生魔。”

龙宿听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师心中有魔,不饮酒便能摆脱了吗。”

心中有魔,最近佛剑真的在想,是否已经心中有魔,若有不饮酒便得摆脱了吗,若不得解脱不如让它显出形来。龙宿原本不过是一时口舌争胜,咬了口桂花糕再抬头发现佛剑竟真的盯着酒坛沉思,片刻后抓起酒坛灌下一大口。龙宿一愣,心想还真是个死心眼的和尚……

佛剑初次饮酒灌的这么猛被呛得直咳,眼泪都咳出来了,好在梨花酿不冲不烧性情温和,佛剑咳了一阵便缓了过来,不过不知是方才咳的太厉害还是酒劲泛上来,脸红通通的。他喝了酒头就晕起来,不过神思卻反更清明,忽然便想,如何龙宿几句话自己便破了酒戒呢,有那么一刹似是抓住了那心魔的尾巴,只是那魔滑腻有如鱼龙,还不急细想便给溜走了。

龙宿递了两颗酸梅子给佛剑,让他缓缓酒劲,看他样子龙宿便笑着想,看来是不用再赶路了,于是拿过酒坛又慢慢喝起来。乘着树荫品完那半坛梨花酿,金乌尚未着扶桑,不过却已经没什么热力,有风丝丝缕缕的吹来,龙宿抬了微醺的眼去看,对面佛剑已经睡着了,看来是睡了好一会了,脸上只余了淡淡的红润,龙宿仔细去看那眉眼,似乎挑不出哪一处如何精致动人,但却是哪一处都耐看得紧。龙宿便斜倚着树放肆的看,微微有了酒意,不久便乏了,想睡,但是闭了眼有睡不着。

金乌未落蟾宫却已半悬,“日月同辉,”龙宿喃喃自语,“可惜,反倒晦暗不明。”如此看来光与光相合未必就更亮,若没有影,光便是废物了,只可惜影子总是恋着光,就算无人在意也舍不下它去。

就在龙宿漫天游思时候佛剑醒了,睡了一个多时辰酒劲退净,一醒来只看见倾倒的空酒坛,对面却无人,心里一慌,连忙四下里去看,看了一圈才在树冠里瞧见垂下来的一律银紫的发丝。佛剑走到树下抬头仔细去看,龙宿正毫无形状的伏在树枝上,唇角勾着笑,双眼微弯半眯着,琥珀流金的眸子不知在看哪处,脸颊还有着醉酒的淡粉,佛剑摇摇头,这人果然是醉了,他的酒量真也不过如此。

那树枝不高,佛剑略向上跳便抓在手里,向下一拉龙宿失了平衡迷迷糊糊的栽了下来,佛剑伸手接住放在地上。天已经黑下来,佛剑点了火给龙宿讲经,讲人之生老病死苦,所以唯有舍了这些皈依空门才能得大喜乐。龙宿想生老病死贪嗔痴苦则苦矣,然而人若摒了这些还剩下什么?那时当真就喜乐了吗,不过人与人不同,也许那个叫佛陀的,确是喜乐了,但若是自己必然郁卒。就龙宿而言,纵然花开必然要落,也定要开得堂皇落得粲然,若要他寡淡无味,长生不死又有何趣味。

佛剑边讲便看龙宿神色,竟是越发不耐的睡着了,佛剑笑笑,他果然是纵任天地的性子,这些话哄他睡觉他都懒得入耳,虽然是出来传佛,但竟从没想过要传给龙宿的,佛剑总觉得这人与佛祖性格不合,进了佛门只怕佛祖要吃亏受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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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早第二日龙宿难得早起,或者是地上太硬他实在不太留恋,总之他们竟赶在第一批进了城。单家镇是齐州最后一个大镇,较嶂、讪两县都大,出了单家镇就是些零散的小村,然后便进入越州,因为齐州是灏朝最西南一州,所以他们是一路北去还偏着东,因此再过了越州便是京畿王都。说起王都,龙宿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据说皇宫里有一座升龙台,是当年雨泽龙王飞升之处,灏朝没有修建神殿祭司的习俗,却唯有这一处升龙台算是个念想,龙宿想,等到了王都定要入宫去看看。

在单家镇休整了几日,龙宿传信回本家,又照例查验了龙家产业,在镇上衙门口看见官家的告示,说是今日多有女子孩童走失,叫众人多家注意,若能提供线索则有重金奖赏。龙宿猜想说的便是前几日那两个牙人,想着这一两日消息就该传到此处了,果然过两天龙宿再上街时,那告示已经给换下来,换了一张绘有那两个牙人图像的,简略说了案情,安抚百姓。从那小地洞里救上来的人,单家镇居多,但已经卖掉的,也是单家镇居多,便有几家欢喜几家愁。

☆、十四

单家镇颇大,龙家产业自然也多些,龙宿多数时间窝在总掌事准备的宅子里,不是议事就是查账,连佛剑都比他出去的时间多,按说这么辛苦,依龙宿的性子定是要好好歇歇再启程,想不到这回他竟积极的很,只等在布庄新置的两套衣服送来便急着赶路,还特地吩咐了两匹快马。

佛剑有些意外,便问他可有急事,龙宿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件事,想早点进越州。见龙宿不愿明说佛剑便没再细问,只摧了马跟上龙宿脚步。

起初是龙宿一马当先的领路,但走出百来里官道便断了,接了稍显弯曲的小路,虽不难走岔路却多,不辨方向龙宿只得慢下来跟在佛剑身后。原本官路上还有路人,但自接上小路之后路人渐渐稀少,就是想找了问路的也没有,两人只好边走边看。按理两州之间官道不该如此难找,就算中间有些小路,也是路标明确道路平坦,官家认为不必再修官道的。天色渐暗两人还没看见接续的官道,佛剑又疑心是龙宿先前领路时候选错了岔路,这么想着就抬起头来想问他过岔路时候仔细看了路标没有,佛剑才张口还没出声,龙宿却抢先一步说,“吾带的一段绝对没错!”

佛剑听他说的笃定便将话又咽了回去,不过龙宿心里其实没有嘴上那么肯定,回想一下似乎有那么一个路标插的歪了些,恰在两条路之间,他便选了条自认向东北的,好像从那之后便再没瞧见路标了。原本带的东西仗着快马还勉强能让两人进越州,龙家与越州州司交好,到了州界自然有人款待,但现在……

佛剑自带路以来就没见着一个路标,所以敢肯定是龙宿又迷了路,尽管他死不承认却并不影响佛剑推出这必然的结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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