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渊进屋后,见眼前简陋物事,不觉悲凉。
楼枕寒一生富足无忧,哪里有过这样惨淡的时光?
然而楼枕寒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兀自坐在圆凳上,眼眸微垂,并未去瞧夜渊。但从夜渊看去,只见对方清朗的面庞,不带一分刻意的温柔轻佻,却好似一柄秋水剑,冷厉、素净。“枕寒……”夜渊忽然唤道。楼枕寒眼眸微抬,眼中平静无波,却冷若寒潭:“夜将军有什么吩咐?”
夜渊心下一滞,当年声声亲切的“阿渊”,而今成了“夜将军”这样疏冷寥落的称呼。就像当年轻薄无艳的桃花下,热烈缠绵的爱,也随着时光逐渐冷却,撕裂,成了如今这般被碾压成尘埃的微薄情谊。
东风又吹花红来,只可惜,流年已逝,君子不待。
“你的手……”夜渊看着那已经被简单包扎过得断指,心中有些抽痛。早在当年一剑落下时,他就明白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远比自己想象地更重。
那一日,在天魔之界再见他,对方已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在那一刻,他就明白,他们之间早已无可能。除非当年那一切,没有发生。或者陈年旧日,全数被忘却。
他已不存奢望,只希望能弥补。
但是他似乎总在做错的事,也遵从了君倚的命令攻入了天界。
而今说什么弥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他就是这样软弱犹疑的人,若是楼枕寒一早看清他的本质,怕是此生都不可能多看他一眼。只可惜,当年梨花下惊鸿一瞥,就此误终生。
“手无碍,还能用。”楼枕寒不带感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断指,语气冷淡好似是在谈论别人的事。夜渊沉默片刻,忽然说道:“我拿一些伤药给你吧。”“何必用伤药,况且,你送的,我怎么知道不是噬魂蛊?”楼枕寒的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黑发如墨垂落而下,却再也带不出往日半分长发交缠的温柔旖旎。
夜渊尴尬无言。
楼枕寒靠在小桌旁,忽然开口了,语气中暗携了一分怅惘:“你若想为父母报仇,大可来杀我。但我最恨的,不过是你骗我。世间公理道义,众生皆要遵循。若是我楼家欠你,我自当偿还。”
停顿半晌,楼枕寒忽又笑了:“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你?这些年,我所做的事情亦非良善。”
楼枕寒越说,夜渊心中的愧疚便增了一分。
当年他也是被恨意冲昏头脑,再卑劣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枕寒,君倚说若是天界再不用藏宝将你赎回,便要……”夜渊似乎说不下去。楼枕寒悠悠然勾唇道:“魔界从来不养派不上用处的废物,我清楚。”
夜渊心下不禁有几分焦急,他不知道楼枕寒的算盘,自然不知自己此刻这般忧虑担忧便是落了他的陷阱。
“夜将军还是快些离开吧。与我这天界战俘待得愈久,有些事情也就越说不清。”楼枕寒下了逐客令,夜渊也不能赖在这,只得离去。
只是临行前,在门边急急说了句:“枕寒,我断不会让你有事。”
末了,一句淡语携着无力传来:“就当我弥补你。”
楼枕寒在门后勾出笑来,他要的,就是这句话。虫已入瓮,只待良机。现在夜渊心神已动,也算不辜负他这半日装模作样。暗暗垂眸细想日后生路,楼枕寒知道自己只能攀附于夜渊这一棵树,才有机会杀出生路。
因为楼语悠绝不会将宝物交给君倚。
并非是不曾兄弟情深,亦非不是冷酷无情,而是在当日早就说好,若有不测,绝不以天界之本来换。
纵然无先帝才干,也不能让先祖基业毁于自己手中。
一人之命与天界之命相比,太过微不足道。当日他接掌天帝之位时,便已如楼衍玉一般,身家性命一生喜乐皆都交予天界。
他付出这些,来获得六界之中无上的权力。究竟值还是不值,他也不知。
只不过这世上想要得到一些就必须付出其他。
他半生享尽极顶荣华,日后再怎样苦难重重也算是公平,怨不得苍天不公。
楼枕寒坐在凳上看着窗外寒梅一枝横斜而出,正在出神,却听到门扉被推开的声音,他回首看去,原来是桑落。
对桑落,他自然是没有好生气的。桑落对他亦是怨尤。
“紫微帝君看来与你也不是如何亲厚,而今都不愿用天界那些宝物来换你一命。那些东西虽说珍贵,若是真的手足情深,也不会将之放在眼里吧。”桑落有意挑些难听的话来说,想要端详楼枕寒脸色,却只见对面那张俊脸噙着抹淡笑,云淡风轻好似桑落什么都不曾说。
桑落挑眉,倚着门道:“难到天帝陛下是准备等死了?”
楼枕寒心中兀自冷笑,开口道:“孤只是觉得桑大人而今好气派。”他横眼扫过桑落黑色长袍,上头绣着狰狞的银纹,是穷奇凶兽。桑落微微蹙眉,暗觉得楼枕寒下头绝没有好话。果然楼枕寒浅笑拂袖,眉宇间霎时冷厉,唇边讥讽之意突仄逼人:
“谁看得出来从前是个男宠。”
☆、清冷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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