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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柱好不容易从明阳手里要到了饭卡，听见人群中爆发出来的叫声。他扭过头去，看见两盒饭已经翻扣在了食堂的地上。家柱看到明阳的午饭就这么没了，心里有些恼怒：“我跟你说了我去拿饭卡等一会，干嘛这样啊？”

围观的同学听见这句话，眼睛立刻亮了，知道一场好戏就要开演了，因为很久没有人敢惹魔王了。本来排着队的学生们一下就围成了一个圈，中心是魔王和几个同党，中心的中心是家柱和两盒翻扣在地上的盒饭。

家柱没有听见一句回答，迎接他的是一记下巴上的勾拳。他听见了自己的下牙打击上牙的声音，然后头仰向天，颈椎像要被挣断一样的疼。然后又不知是谁给他的膝盖来了一脚，他就摔倒在那一堆饭菜上了。

家柱晕眩地望着四周，是几双粗壮的小腿。“谁认识这小子？不是咱学校的吧？打！”

更多的拳脚落在他身上。

明阳没想到这一切的发生，等她过来时，已经看不到人堆中心的几个人了。她知道是家柱和魔王及其同党起了冲突，轰的一下，小学时自己和家柱被铁蛋等人围攻的场面在重演。而这次，已经没有了帮他们去找张老师的小花。

高中生打架的力度远远超过当年的小孩子，家柱很快便招架不住了。恍惚中他隔着人群看见了明阳，她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倔强的小脸上，是对命运不甘的怒吼，厚嘴唇在说：我不要考98分，我不要考第二，我不要随着这个小镇一起腐烂下去。然后她跟着一个女人离开了小镇，他曾经以为自己一生再也见不到她。在很多个夜里，家柱想到这里就会惊醒，而这次，他却怎么也没有醒来，直到他用最后的意识听到了学校的保安赶了过来。

家柱不知道自己怎么被送进了医院。他看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还有身上白色的被子，身边还有最重要的人明阳。“你今天怎么没有上学？”家柱看到明阳陪着自己，疑问道。

“今天学校大扫除，我干完了自己的活就出来啦。”明阳认真的回答道，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说完却不禁笑了。

家柱看见明阳的微笑，身上的疼痛一瞬间不翼而飞了。“不好意思，害得你没吃上午饭。”

“下回再来吃，排队之前记得找我拿饭卡。”

家柱的伤好了以后，家柱经常来明阳的学校陪她吃饭散步。他已经很熟悉明阳高中的教学楼、操场、体育场了，不过他还是对学校食堂的饭菜颇有微词。到了高中，由于家柱的学校比较好，男生在高中又容易出成绩，家柱的成绩居然又比明阳高出一截。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明阳又犯难了。

“哎，学校要分文理科了，你说我选文科还是选理科啊？”

“你喜欢文科还是理科？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吧，要不哪个学得好就选哪个。”

“我都不喜欢，喜欢还问你干嘛？”

“那你选理科吧，我肯定是要选理科的，我可以帮你辅导。”

“我才不要学物理呢，讨厌死了，根本就不明白，那些公式也记不住，那些物理学家都有病吗，在实验室里瞎琢磨，发明出来的那些东西有啥用？化学也是，我连方程式都不会配平，还做什么题啊，而且选了理科高考数学还比文科的难，我数学本来就不好，就更学不会了。”

“不要这么说，你看生活中使用的每一样发明创造，哪一样不用物理学？就说你戴的眼镜吧，如果没有光学原理，怎么做得出来？化学虽然用的不多，你的大脑中每一秒都在发生十万种化学反应，你知道么？”

“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物理我是学不明白了。”

“那就选文科吧，历史也是很有意思的，女生学起来也容易一些，更适合你一些。”

“你说了半天，一点用都没有，净在那说没用的，不理你了。”明阳说完就要离开上教学楼。

家柱连忙拉住：“别走，我也知道选文科理科是很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呢，你选什么我都支持你。我还是支持你和我一起选理科，因为我能帮助你。”

明阳最后还是和家柱一起选了理科。家柱听说了之后非常高兴，因为他的理科才能终于可以发挥了，能帮助明阳，比自己学得好有意义得多。

两年的时光匆匆流逝。明阳在两年中没有回过一次江默的家。江默时有来信，有时很长，有时也很短，说的也大多是家务琐事，但是在每一封信的最后，内容都是希望明阳回家。明阳在这些信中看不出江默的婚姻生活是否幸福。她没有回信。家柱也曾小心询问明阳为何自己在寄宿学校生活而没有归属过任何家庭，却只得到了明阳冷淡的回应。在漫长的暑假里，明阳无处可去，她做的最多的事情是站在教学楼顶层的教室里，凝望着下面空寂的校园。顶层的教室是高三毕业生的，毕业之后，他们胡乱涂抹了黑板，砸烂了桌椅，满目狼藉的教室像明阳的内心。那些少年们都去了哪里呢，一年之后我会去哪里呢？明阳问自己。

那间教室的黑板上写的是一行大字：“当爱已成往事，我们还有不灭的追忆！高三三班”。

旁边教室的黑板上写的是密密麻麻的字：我们魔兽战队成立三年来，历经大小战役无数，斩敌英雄数千计，惨烈的战斗背后深藏着我们热爱魔兽的决心。我们的战队成员有：……另一半黑板上是：高三五班半条命战队，战队名称：城市。我们永远爱雪地这张地图……，最底下画着一支狙击枪。明阳抚摸着这些稚嫩的笔迹，它们和数学老师的板书是多么的不同，唯一的共同之处是，它们都将被擦去。

灼热的烈风刮过校园，天热得喘不过气，眼前的景物在视野中都像在水里浮动。明阳站在窗台前面久久不动。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明阳此时在这里。家柱全家去旅行消夏了。明阳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呼吸，沉浸于自己的青春。世界旋转了，越来越快，和无边无际的感伤一起抽进头顶，又从脚下呼啸而出。她流了热泪。

教学楼下面是一长条小花园，花园里面有一条长廊，爬山虎生长得正盛，平日的中午，女生们三三两两在下面乘凉。再往前是并排的篮球场和排球场，尽头是大操场。教学楼，实验楼、图书馆和体育馆成环形围绕着校园。那些栋楼明阳基本都没有去过，她的世界缩小到只有宿舍、教学楼和食堂，家柱是生活中的点缀。直到此时她依然确信，她的恋人是江默。

第11章 开到荼蘼

高考临近。明阳回到了小学那段埋头苦学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然后在教室里学习到深夜，疲倦的双眼布满血丝，一天几乎见不到日光。一次模拟考试，明阳坐在窗边，开考时是晴朗无云的上午，交卷时，明阳惊觉外面已是漆黑如夜晚，暴雨倾盆而下，她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人的一生那么专注的时间不会再有了吧，明阳望着窗外的雨，回想起刚来上海不久时，放学时也正临暴雨，那时没有人来接她。如今也没有人。她顶着雨回到寝室，身上如同落汤鸡一般，心里却不能不怀念起江默。高考之前要经历八次模拟考试，她的成绩像心电图起伏不定。她知道自己的成绩再也不可能赶上家柱了。高考前三天，家柱出人意料地来看望了明阳。他们又一次坐在大树下，这次他们不止聊起往事，更多的聊起了未来。家柱第一次知晓了江默的存在，可十九岁的他不会明白，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比他们大二十余岁的女人在明阳心中是何等地位。

明阳讲到动情之处，心神震颤，语调快得像要断掉一般：“我特别难受，心情平稳不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家柱张开双臂，抱住了明阳。以他当时对感情与人世的理解，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高考只有两天，在明阳的记忆里是一场绞刑，八次模拟，是绞刑架下的八级阶梯。绞刑结束了，脖颈上的印记痊愈了，只有心上的伤口永不复原。

随着录取通知书一起寄来的，是江默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