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个台阶,心里惦记着那幅画,脚下步子迈得急,可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你把房子卖了给他投赞助?你他妈有病吧?!到底谁他妈才是你亲儿子?!”
如雷贯耳一声吼,说话的人是向小波,向勇的亲儿子。刚从局子里出来却一刻不安分,他抬起一双锃亮的眼睛,望见刑鸣自门外进来,从鼻子里挤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哼哼:“哟!老爸,你的便宜儿子来了!”
向小波的长相身材都随母亲,一米八十几的大高个,模样不赖,但品味实在不行,常常怎么村炮怎么打扮,一直幻觉自己很帅。而且他鼻梁孤耸眉连心,生的都是凶相,偏偏左眼上还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疤,五六公分长,那是他高二那年,向勇拿钉鞋砸出来的——向勇视刑鸣若己出,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却每每对自己的亲儿子痛下杀手,毫无顾忌。
高二以后,向小波就被向勇送去念了寄宿制学校,考不上理想大学索性就直接踏上社会,终日吃喝嫖赌游手好闲,看着结交了一些道上的朋友,其实遇弱则亢,遇强则卑,怂得很。刑鸣很不待见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大哥,显而易见,向小波也对他深恶痛绝,他将自己的不幸与不争全归咎于狐狸精和狐狸精带来的拖油瓶上——恨,恨得狠了,恨得日日磨牙如磨刀,霍霍生响。
家里一片狼藉,桌椅橱柜一概不在其位,显然已经大闹过一回。
向勇见刑鸣进屋,立马掩去面上窘态,憨厚一笑,告诉他这两年餐饮生意越来越难做,索性就把饭店盘了出去,盘出去的那些钱正好可以拿来赞助他的节目。刑鸣还没开口,向小波却暴跳如雷:“我他妈才要二十万开一间棋牌室,你都不准,给他那个破节目搞赞助,居然就把饭店盘出去了?!”
话说出口,气犹不顺,抬手就将父亲推了一个趔趄。
向勇大约没料到儿子会真对自己动粗,一个大跟头栽在地上,当场摔出鼻血来。
儿子打老子,天打雷劈。外头好像突然变了天,真就炸了个响雷,刑鸣将向勇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向小波的肩膀:“你跟我出来。”
“凭什么跟你出去?”向小波怒目圆睁,挣了挣肩膀,“怎么?你来给我二十万?”
“我给你钱。”刑鸣一眼不看向小波,只以微微柔和的眼神安抚继父,扭头就往门外走,“出来!”
向小波这人青春期比较长,旁人的话一概不爱听,却把刑鸣这句当了真,当下循着那阵虚无缥缈的铜臭味,乖乖跟了上去。穿过狭仄的长廊,拐过潮湿的楼道,刚张嘴说了声“喂”,就被刑鸣一个转身,挥拳砸在脸上。
俩人虽身高相仿,却架不住猝不及防地挨这么一下,向小波没来得及与刑鸣扭打在一块儿便失了主动,被他以肘弯卡住脖子,粗暴地抵在墙上。刑鸣沉下脸,俊美的脸部线条绷得很严酷,冷声警告:“对你爸孝顺点!”
向小波气门受堵,一张脸很快涨成猪肝色,他像头刚犁完地的牛一样喘起粗气来,断断续续地开口:“你现在……知道横了?高二……高二那年……你他妈……他妈还给我咬过呢……”
第26章
刑鸣松手,放开向小波,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说,我没忘。你差点被你爸打断腿,我怎么能忘呢。
刑鸣对虞仲夜说自己是蔫巴人,其实他哪里蔫巴,凌厉高傲,眉宇间冰王子的气场一览无余,最多也就是刚刚走进向家那会儿,人在屋檐下,稍稍低了低头。
向小波打从第一眼就看刑鸣不顺眼。电视剧里不是常演吗?拖油瓶攥着狐狸精的衣角,低眉顺目,唯唯诺诺,一举一动都矮人一等,活该遭人俯视。但刑鸣完全不这样。他站在那里,冷眉冷眼,不紧不慢,好像自己是凤凰,别人都是山鸡。
向小波仗着自己年岁稍长,动辄就要给这便宜弟弟一点难堪,某天甚至突发奇想,命令刑鸣给自己口交。刑鸣迫于兄长淫威便没拒绝,伺候得倒也殷勤周到,一开始他俩还偷偷摸摸,尽量躲着避着,后来便肆无忌惮,直到某一天向勇突然半路折返回家,当场拿脏。
向勇碍着继父的身份不能管教刑鸣,只好向自己的亲儿子动手,他抓着什么就打什么,向小波被自己的钉鞋刮伤了左眼,满脸是血。他差点瞎了一只眼睛,也差点被活活打死。
为免这没血亲的兄弟俩人误入歧途,向勇决定,把已就读高二的亲儿子撵出家门,送去外地的一所寄宿制学校。
“我知道向叔那天会回家。”灯光幽暗的楼道里,刑鸣说出当年向小波离家时他没来得及说出的话,笑容冷森森的,“给一个蠢货咬两口算什么?最叫人恶心反胃的,是跟那个蠢货同一屋檐,朝夕相对。”
向小波当然暴怒,立即决定以最肮脏最有力的语言还击。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揍我不揍你吗?因为你不是他的亲儿子,你从头到尾都是外头人!他待你好是因为他心虚,他内疚,他癞蛤蟆终于吃着了天鹅肉!你以为那时候他们每天东奔西跑是为了找律师替你爸翻案?拉倒吧!你爸还在大狱里的时候,我爸就操了你那仙女儿一样的妈!对了,你听过你妈叫床吗?我不止听过,我还亲眼见过呢。你妈腿上是不是有块胎记?你妈浑身上下除了腿上那块胎记与下面那撮毛是黑的,全是白的,又白又亮,她腰扭得跟蛇一样,叫起床来又骚又浪,别说我爸了,我都受不了……可怜你那死鬼老爸没福气,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不操家里如花似玉的老婆,为什么要去搞外面的女人……”
向小波每说一句,便在刑鸣心坎上扎下一刀。刑鸣一眼不眨地愣在那里,仿佛已经鲜血淋漓,痛麻木了。突然间,他活转过来,朝向小波扑上去。他用全身重量去压制对方,占据优势,然后用前臂死死卡住向小波的脖子。
他的眼眶红得骇人,便连眼珠也透着湿淋淋的血色。
这是真动了杀心的人才会有的眼睛。
柔软的喉骨几乎被挤压爆裂,向小波完全说不出话了,他双眼翻白,舌头伸直,一副即将断气的鬼样子。
除了要向小波闭嘴这一个念头,刑鸣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几乎丧失一切知觉,但他冷不防地感到后脑勺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松开手,回过头,看见向勇讷讷站在身后,手里拿着家里的塑料笤帚。
向勇见刑鸣回过头来,立马跟他解释,他刚才拉过他,喊过他,可他全无反应,所以不得已,自己才拿笤帚碰了他一下。
其实只是很轻一下,根本比不了他以前下死手胖揍向小波,但向勇瞧着仍莫名紧张,一点不像老子管教儿子。
刑鸣直着眼睛望着这个佝偻黝黑的男人,半晌又跳开他,望向自他身后走来的一个肤白貌美的女人。
他又听见胸腔里那种咣咣的响声,很吓人。
唐婉年轻的时候是形体老师,现在她在街道里义务劳动,教中老年妇女们跳舞。她跟两个同龄的女人说说笑笑,并排走来,可看上去却与她们完全不是一个年纪,她脸蛋滋润,身材婀娜,仿佛真是仙女儿,不屙不食,不老不朽。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脸上,她的快乐瞬间就消失了,娇媚的脸蛋拉长了,鲜妍的嘴角耷拉了,她不再是那个身轻如燕的仙女儿,而变成了一个苦大仇深的母亲。
刑鸣一直有这个自觉,他是这个家里最格涩、最令人不安的一个存在,他每每回家这一家人都如临大敌,仿佛晴空中突如其来一团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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