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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做错事”,被栖真红着脸训斥一顿,铁枪立时恢复原样,每日轻松谈笑,或接下任务外出,尽心尽力,那档子事再也不提,着实让栖真松了口气。

至于赵恒这边,近来国事繁忙,由不得他放纵自己。资政殿每晚灯烛莹莹,不至三更绝不歇下,照亮了伏案的身影,远近皆知。只是他偶尔抬头,望着深夜不知打哪来的飞蛾,在桌前乱窜,最后直直扑向烛火,他总有一刻愣忡。怎奈笔下万里江山,仍待君继续。最终只能徒叹口气,埋案奋笔。

栖真更是忘得勤快,见两边风平浪静,便求之不得无风无浪。此时多事之秋,外边辽军犯境,内里叛乱渐起,他年轻气盛,脑里悬着的,晚上梦到的,是政事,是家国。风花雪月的闲致,于他而言,确是其次了。

即便栖真在自己心中地位愈日愈重,但不代表他没有让人生气之时。事实证明,这个傲气的年轻人,经常脾气梗得连他这做皇帝的都要下冷汗。

望了眼窗外阴瑟瑟的天气,几片乌云拉耷在天际,百花凋零,尽是一片残枯之色。这种严冬十二月的黄昏瞧在眼里,任谁心情都难以维继。

但此时此刻,本朝最年轻的皇帝岂止心情不好,他根本是濒临发火的边缘。

如果面前这御史大夫再不停嘴的话。

“朕刚才已说得很明白,太祖皇帝定此阵图之法,本就是变相牵制,没道理传至今日无端被废。这事免谈。”很少用这种严厉的语气与栖真说话,但私情归私情,政事乃政事,自己的主张一再被挑衅,他也难免会上火气。

“皇上,将帅一旦上战场,便要依势而为。若每个行动都受阵图所制,这仗还要怎么打?祖宗虽有法制,但未必每项都适用现今……。”并非不知书桌后的人已经动气,但自认正确之事,他从不委曲求全。

“你是文官,这种军事上的事,还是少管。”不愿再行纠缠,话题到此打住。

虽官拜文职,可栖真毕竟出生将帅世家,朝中军事动向,他向来关注,无论是北辽的骚动,还是国内零落的叛乱,每日邸报一到,他总会细细研究。既然研究,多少便能看出问题,看出问题不说,就绝对不符合他贺兰栖真的性格了。况且朝中向来言论自由,越职议事也属常事,凭什么今日偏不让他开口。

听皇上最后一句,摆明了在说他不自量力。赌着一口气,心中不免也是火起。只是他总算还记得御驾之前,不敢太过放肆,这才强行忍住。

见栖真终于闭口,却是冷着张脸站在殿下,眼里又闪起他万分熟悉的倔强眼光,赵恒也心知最后一句未免说重。可牵涉到政事,他皇帝脾气一上来,也向来不先让人的,于是板着脸问了句:“还有何事要奏?”

今日决定要呈两事,便没有奏一事便被吓回去的道理。栖真暗暗稳定下情绪,再次启口:“关于泰山封禅一事,臣还有事启奏。”

“你说。”

“三月前,朝廷颁下檄文,传旨全国,要东封泰山。这三月来,全朝上下为此事做足准备。但据臣得知,到目前为止,为这仪式所花银两,光玉帛、牺牲、庶品、粢盛一项便需四十万贯,更别提仪仗马匹,赏赐诸事了。而且此次随行司职,竟高达两万有余,臣问过封禅官吴大人,只怕不超用八百万贯,绝对压不下来。只是一个祭祀,便要花去国库三分之一的银两,这未免太过了。皇上三思啊!”

“只是一个祭祀?”赵恒冷哼着一笑,“你竟不知泰山封禅对国家之利,岂是单单一句祭祀能囊括的?我朝开国以来,太祖太宗皇帝保此心愿却无法成行,及至朕这一朝,若能达其所望,扬我国威,也不失为大功一桩。敬天祭祖原本就是极其严肃之事,规制严格,礼仪繁复,容不得任何差池,倾倒山之力,在朕看来,也是值得的。”

“太祖太宗皇帝三十年节俭治化之功,海内才见殷富。封禅一事再重要,也无须铺张穷奢至此,何况现时国情与三月前又是相异,外患内忧之际,军费开支如此勒紧,还花费大笔银两在……。”

“军费自有军费额度,尚未挪用,你无须担心。”

“治国以百姓为本,这番糜费,致使仓廪空虚,若一旦入不敷出……。”

“不会的,朕自有打算……”

“皇上!繁华不是常享之物,剩下的三分之二不足以……。”

“和你说了不会的!”

“弥补全国基奠,照此下去,国敝民疲……。”

“……”

“朝廷何必慕虚名而受实祸……。”

“闭嘴!”

“如果届时……。”

“够了!”

抓起桌上备用的白纸,狠狠一捏便掷了下去,“我叫你闭嘴!”

随着他一声呵斥,殿中立时极静。

苍茫暮色透过窗棱,后浪推着前浪,快速降临。满室摆设,呆楞在原地,在阴影笼罩下,仿佛早已僵硬。

那纸团正中栖真额头,一弹,落到地上滚了两圈,耽搁着再也不动。

他们互相瞧着,思想在共同的傻愣中混成一片,憧憧地,竟都起了些零落的茫然。

片刻之后,还是赵恒先别过眼,把头撂过一些,“别说了,你退下吧,让朕清静两天!”用手一捏额角,声音已略显沙哑疲惫。

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是再也无话,栖真心上忽起一丝儿凄凉,强行隐下。他从容地一躬身,平静开口:“臣……遵旨。”

第二十章

望着栖真退出去,绕过门时,还不经意地摇了摇头,赵恒明晰他心中感觉,亮堂得犹如自己心中一样。回头,不经意间瞟了眼站在边上的傅悦,其嘴边微笑,让他瞬间感觉无所遁形。

傅悦见赵恒面上不悦,忙跨上一步,也不止笑,俯身一揖,语气从容,温和开口:“老臣……只是为皇上高兴。”

静了片刻,赵恒忽然咳一声,转过头去,从侧面,瞧不清他脸上表情,只听他低声道了句:“没头没脑,说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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