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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续·折九

我坐在白扬书的对面,心情颇为沉重,连带着语气也很是不善。

我问他,“你是何时得知三哥未死的?”

“今年开春。”

我对了一下时间,恰巧在我被罚杖三十后不久。

“发现百夷异动又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嗯,好,很好,非常好。正是我自杀未遂后不久。

我烦躁的叩着扶手,“我说你听着,且看我说的对不对,无忧。——我是去年冬走迷路重遇的你,罚杖三十,当时下了重手,大约是真想我死。好在我身体底子好,又幸得阿白照顾,才从鬼门关回来了。此时你应该得到了三哥没死并且留在百夷的消息。三哥与我关系不算好,但他若叛国,寻的该是复仇的名义。既然都是陈家人,那么我和阿白倒还可以用上一用……”

白扬书托着腮看艳词,眼神却不怎样专注。

“我养好伤回宫,想自杀,你救我根本不是因为念旧情对不对?宫里有个陈家的人,这个陈家人和在百夷的陈家人还有那么点关系,那么活的要比死的好,能用的比不能用的要好是不是?那晚突然心血来潮的临幸,一面是精虫上脑,一面也是为了把我摆到明面上,借此警告三哥莫轻举妄动是吧?三哥要是记血缘之情,我就是掣肘;三哥要是不记,对你也不算损失。陛下英明,一手算盘打的精透!”

我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踢着木制桌子,手指抓着扶手,因力气过猛碎木屑直刺入指甲里,疼到心里。然只是疼,血都不流一滴。我咬着牙,是真的恨不能跳过去掐死他!“想来,我和阿白的私下交流你都是知道的。顾丞相如今已领旨回府‘照看’阿白去了吧?呵,这一步还算可以。我三哥天性凉薄,打小就不服礼教,一家十几个孩子里,他也就对阿白好那么一点……就让丞相大人好好照看着吧,别到时丢了人,搅得你们天翻地覆!”

白扬书早知我会反弹,所以听我夹枪带棒的分析时一直面无表情,脸部线条冷酷,眉心平直,看不出有动怒的迹象。他不动声色,我便越生气。大袖一扫,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发出一阵“噼呖啪啦”的杂声。门外守候的宫人身影映在平滑的地面上,瑟瑟发抖。我索性将桌子当着他面掀翻,又踢倒椅子,“陛下,这世上有一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您可千万别应了这句话。——时辰不早了,恕臣妾今日身子不爽利,不能侍寝!”

我扭头走向内殿,坐到床上。白扬书的官靴踏上宫殿地板发出“嗒嗒”轻响,我听着声音渐行渐远,失魂落魄地问道,“你若平定叛乱,会拿我们如何呢?”“嗒嗒”的脚步声停了一下,又渐渐的小了,散了。

宫娥们手脚利落地进殿收拾一地的狼籍,碎瓷片交叠的摩擦音像极了刀刮玻璃的噪杂尖刻,一下一下,似刮在我身上,痛的不能自已。

我抱着被子,蒙住脸,终于哭了出来。

这是被贬以来的头一回,十年的委屈、不甘就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如开了闸的洪流,咆哮着、怒吼着、奔腾着,却怎么样也无法停止。

——无忧啊无忧,你究竟要我们怎样才会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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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陌带回的消息一个好一个坏。好消息是信已接收并有了回复,坏消息是宫中禁卫军有异动,她原先在守宫门的朋友前天刚被调了职。

我剪花的手微微一颤,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从紫陌手中接过来的信,我看也未看直接埋进了土里,充作花肥。

“阿陌,以后断了你在宫中的关系,我不会再写信了。”

紫陌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我手指用力,剪刀“咔嚓”剪下枝头开了七八分的蔷薇,朱红的花瓣层层叠叠在掌心卧着,花蕊娇嫩却濒临死境。“阿陌,玉坠记得贴身带着不要取下。你宫中的旧识……这些日子暂且不去见了吧。”

紫陌面上渐渐失去血色,在一旁大簇大簇的蔷薇花的衬托下越发显的孱弱苍白。她期期艾艾的问,“夫……夫人……是,是发生了……什么事?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拍拍双手,直起腰,望向院门边静静站立的顾惊鸿,伸手握住紫陌凉而发抖的手,笑了笑,“不会发生什么事。府中这几日或有要事处理,你暂且留在这里享福,别出去受气。”续放大嗓音,“丞相站那儿做什么,先进屋。阿陌,你去替我弄些茶水来。今日有新鲜的蔷薇花,你就用我曾教过你的方法,泡壶花茶送来。”

紫陌身躯慢慢平静下来,垂着头,匆匆从顾惊鸿身边擦过去了。我等她走远,轻笑,语气中不无恶毒,“无事不登三宝殿,丞相此回来是打算给贱妾送麟子的呢还是送刀子的呢?”

顾惊鸿沉默许久。我懒怠等他回答,抱着一丛未清理干净茎刺的蔷薇踢开房屋木门,“丞相体弱,这样的天气站久了受了寒,谁来保证我的吃喝用度啊?还是说,你想我换个方式请你进来?”我斜着眼,站出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勾勾嘴角,尽量妩媚惑人。他一张俏脸立马拉了下来,本来如沐春风般的脸瞬间凝结成冰也颇让人害怕,人都道“平日越无害,爆发起来越厉害”,这句话大抵不错。我眯着眼瞅他,不可否认有些胆颤。好在,他没有爆发,而是迈开长腿跨进了我的小屋里。

我房间背阳,此时太阳惨惨淡淡挂在西边,自然不能为室内增添光彩。昏暗的房间阴森昏暗,寒气逼人,似一方鬼域。我放下怀中蔷薇,找了两根蜡烛点上,“我这边休息的早,不知你要来,所以什么也没有准备。呆会阿陌将花茶送来,你将就着喝吧。”

室内渐渐亮了起来,家件物什一应在墙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其中我与他的影子最大,也最长,歪歪曲曲映在墙上,有点类似连环画里的鬼影。

顾惊鸿突然靠近,抓过我手臂,捋起衣袖。衣袖下青白的皮肤多了几个血点,正是被蔷薇的刺给扎的。他从怀中掏出手巾,将血擦净,然后撕了衣服下摆给我包扎——这狗血的古装言情剧里的桥段,我真怀疑自己有没有走错片场!顺说,他撕衣服撕的真心顺手。

他长叹,“你……这是何苦?”

我挑眉,好笑地看着他,“丞相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知你恨我,有何不满尽管对着我发泄即可,何苦与自己过不去?上次的毒并未根除,若再来一场病,只怕真要保不住命了。”顾惊鸿低声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替安妃娘娘想想罢,她除了你便没有谁了。”

我心里简直觉得讽刺到了极点。往日也不见得有多关心我,今天一字一句却似为我着想!“安安的确是除了我便没有谁了,所以我俩就是要死也是一块死的。你信不信哪天我真一病不起了,安安照旧二话不说抹脖子来陪我?”

他突然厉声喝道,“林白!死真有那么好,值得三天两头挂在嘴上?我真不知道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有死的决心却没有活的勇气!”

他大义凛然,正气轩昂,乍一看挺像炸碉堡的烈士;说的话也挺像,能放在哲理名言书中充作警句了。可惜他对的是我。小时候读书我一向表现良好,尊师重道,爱老护幼,淑女圈的品德良好排行榜我勉强排个第十。几乎所有人都赞我知书懂礼,只有姑父背后向四哥评价我说“烂泥扶不上墙”,这辈子只到如此,再难长进。安安则更要明白点,说我“往好了点说那叫处事不乱,稳当;往坏了点说那是冷漠自私,诸般不入眼底。说到底就是没人能打动你副铁石心肠!”对着我使激将法,当真看得起我的觉悟了。

我“噗哧——”笑出声来,漫不经心的回道,“死有什么不好,一了百了啊!看不到你的脸,听不到你的声音,不用烦心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用成天到晚想着明天该怎样过……不用看、不用想、不用听,我只需安心闭着眼,有什么不好?”紫陌走进来将茶水摆好,弯腰行礼又退了下去。我端起一杯茶,闻着蔷薇花香道,“顾惊鸿,我很高兴,十多年的夫妻,你一丁点儿也不了解我!”素白瓷杯底部一片蔷薇花瓣红的像心头血,“你不了解我,我便能彻彻底底的放开你,放下这十多年半死不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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