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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把苍远扳过身来查看,刚才师傅摔倒时他也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脸上手上又添了几处擦伤。看着几个士兵走近,小草露出了戒备的神情,把苍远往自己身边抓紧。

周老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上前两步就定住了,“王鹏,快来看。”

小草顺着那周老儿的目光才发现苍远的衣襟敞着,回想起刚才与沙阔的搏斗,应该是挣扎的时候扯散了衣带,连忙去遮,可还是慢了一步。被唤作王鹏的中年士兵在看到苍远胸口的图案后,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霍将军在天有灵,保我洛萩!”周老儿也高喊着跪了下来,转而看了看依然神情紧绷的小草,说道,“小兄弟,你莫要担心,就是赔上宿关所有将士的性命,我们也定当保他周全。”

苍远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抬眼看着周遭,又是陌生的地方,好在屋里还有几个认识的人,小草,石头,红绫,连猫爪都凑在这屋里,可那些黑压压的人头是怎么回事?

“阿远,你醒了?”趴在床边的小草最先发现,眼中满是疲惫,看样子是守了一夜。

小草话音未落,围在外圈的那帮人就着了魔似的转过身来,齐刷刷在床前跪成一片。“参见少主!”

苍远下意识的抬手抓着胸前的衣襟,眼中依然没有半点放松,“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属下王鹏,白虎营姜统领麾下传令兵,属下护主不力,偷生与世,今日实在无颜面对少主。”抬起头看着苍远冷漠的目光,又是一个叩首,才把二十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

再早的事,王鹏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时文帝,也就是当今圣上刚登上帝位,朝中党派洗牌,极力排除异己,除了手握兵权的三位开国重将,人人自危。在朝间风光一时的姜太尉不知是得罪了谁,被随便扣了个卖官的罪名全家充了军。姜太尉使尽关系,又与夫人双双服了毒,才换得独子安全离开樱都,王鹏也是那个时候被人安排在这位落难的姜家公子身边照应,而这位姜家公子正是后来名震关外的白虎营金枪姜九——姜贺钊,也就是石头他们的师傅,那一年姜九十七,王鹏只有十四。

发配充军的路走走停停两个月,他们才来到宿关,这是洛萩境内离樱都最远的边哨,但也许也只有这里才能避开朝中各种势力,求得个安全。那时的宿关虽然荒凉,但土番还慑于太祖余威,倒也为这小城带来了几年的安宁。一路上押解的官兵都得了关照,又有王鹏从旁照应,可姜九还是得了病,打进宿关城就没下床,硬是躺了个把月。后来病好了,又日日瘫在酒铺里,从开张喝到打烊,王鹏就每晚带着银子去酒铺赎人。可这整天围着酒壶转是公子哥的玩法,公子倒是不假,可这不是家业散了么,哪有多少银子供他这样霍霍,不消半年,能卖能当的全被他喝进了肚子里。最后没钱了就趴在酒铺门口,哭呀喊呀,把老板喊烦了,就让店里的丫头拿些客人吃剩的酒给他。王鹏看着心里发酸,自己生在穷人家,打小苦当饭吃,可想想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家中突然就落败了,然后被赶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果是他应该也希望永远醉下去不要醒过来。

可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上多久,土番好像嗅到了遥远樱都传来的微薄血气,洛萩朝中的派系混战让这头戈壁野兽喘息之余,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冬天刚过,田里的作物才抽芽,土番的滋扰就频繁起来,开始只是偷些牲畜,然后就有百姓报官说自己的闺女不见了,直到有一日,王鹏醒来,发现弟兄们都围在营地中央,凑近一看傻了眼,悬挂着军旗的旗杆竟然被人斩断了。所有的弟兄都觉得后脖颈子一阵凉,这是血淋淋的挑衅,入我营地如入无人之境,若是昨夜斩得不是这旗子,今日被发现的或许就是一堆僵直的尸体了。

那时那周老儿还是个副官,看到这情形,心说不妙,连忙点了全营的兵将,发现满共也就八十九个萝卜,还都是些老弱残兵。原来太祖的考虑这里实在偏远,再来土番当年被打得实在太惨,龟孙子似的抱头鼠窜,所以并没有安排重兵把守,这十多年来都安然无事。不想这蛮夷是胆子太肥还是生养得太快,太祖刚走就闹腾开了,这要是真打起来,倒是伤不到洛萩腹地,但这小小的宿关城怕是要保不住。周副官匆忙的交待了句“严加巡守”后就扶着年迈的王校尉钻进营房写起了折子。

可樱都到这里,何止千里,算上送折子,再层层批阅,从哪调兵都得个把月,等援兵赶到不说城里还能不能有个喘气的,怕是尸体都要长出毛了。三日后,土番发起了第一轮进攻,虽然自斩旗那日起,周副官就下令战备严防,虽然土番这次的进攻严格说来只是十来个人的偷袭,但一番恶战之后,八十九名守军只活下一半,百姓们都逃出了城,王鹏把烂泥般的姜九藏进营房,就缩在墙角念着阿弥陀佛等死,全城的弟兄都忍着伤盯着那扇紧闭的城门,在一个个日出日落中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就这样又熬过了三天三夜,在所有人都觉着已经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时候,东门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有救了!朝廷派兵来了!”

一帮伤兵互相搀扶着向东门涌去,王鹏听到喊声,也颤颤微微的走出营房。站在东城门上,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王鹏惊呆了。迎着夕阳,战士们的盔甲和兵器都泛出金灿灿的光,犹如天兵一般。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霍擎天,披着战甲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头顶上那面绣着白虎的战旗迎风招展,好像在向城中所有人昭示着生的希望。

王鹏跌跌撞撞回到兵营里的时候,那只军队也已经进了城,刚在他们的军营落了脚。他们虽然都穿着一样的号衣,但分明的分散在两边,左边是整齐的队列和划一的严肃表情,右边是席地而坐嬉笑打骂。王鹏不敢造次,这才发现与自己一班的那些守兵此刻都缩在一边一脸敬畏的望着这两拨人,凑近一问才知道,这就是白虎营,而这白虎霍家正是三国将之一,也是唯一没有要封地的开国将领。

领兵的那个将军此刻正在内厅和王校尉周副官商量对策,原来白虎营奉命去刘盘山剿匪,这刘盘山距离宿关不远不近也就四五百里,说来也巧,白虎营平定了山匪刚要拔营回朝,偏偏遇上了送折子的宿关官兵。一问得知情形紧急,这折子一来一回,就算真的派兵过去估计那宿关也已经被抹平了,于是就派人随那送信的官兵一同回报,就自作主张的掉了头。

再看三天前的那次偷袭,只有十几个人,占尽便宜却没有直接突城,应该是回去接应大军,看来土番此番的目标,绝不只一个小小的宿关。而土番此前的做法又显得信心十足,显然是没把这里的守兵放在眼里,这大军的营地估计就扎在宿关城外不远,他们绝想不到宿关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到援兵。兵贵神速,霍擎天当即决定,当晚就行动。

后来王鹏才知道,当时虽然霍擎天决定当即出兵,但他旗下的一半精兵已经被他谴回皇城,他心中作了两步盘算。自己先带着刘闯那帮人打先锋,也就是在营地席地而坐的那帮人,那帮人是他在刘盘山“招安”招来的,说是想借着他们的匪气压压土番蛮子的野气,实则是想看看他们在战场上到底有多大用处。就算土番那边兵马充足,有自己押阵借着奇袭之势,至少能锉锉他们的锐气,让他们不敢冒然来犯,到时再调兵遣将也游刃有余。若是敌我相当,就让庞冲带着营中弟兄包抄歼灭,一举端了他,让土番再缩回戈壁反省十年。

结果那一仗打了一夜,王鹏搀着姜九走出营房的时候,正赶上霍将军他们回来,虽然衣襟染血,虽然也有伤亡,但王鹏知道他们赢了,因为所有白虎将士的脸上都写着肯定的表情。霍将军走到饮马的水槽旁掬了捧水洗去脸上的血渍,抬起头就看见王鹏。这么近的看过去,王鹏才发现那个神一般的霍将军竟然那么年轻,而此刻那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手里依然瘫软着的人身上。王鹏连忙解释,可手中却陡然失了重量,再看姜九,已经被霍将军单手拎起来摔进了水槽。

看着姜九在水槽里灌了几口水之后才扑腾着手臂抬起头来,王鹏舒了一口气,还好没醉得连保命都忘了。这下算是清醒了,眼中还射出杀人的光,“你谁丫?”

“姜贺钊!你说我是谁?”

☆、第十五章 往事下

姜九被这么一问,想这千里来相会的是哪来的有缘人,可看清那人面孔后立刻炸了毛似的跳出水槽就跑。原来两人在樱都就打过照面,说来也不奇怪,姜太尉于霍家同朝为官,总有些机会,只是那时姜少爷年青气盛,与几个官家子弟结党鬼混跋扈得很,初次遇到霍擎天的时候,见他面生又闷声不响,所以戏弄过他。后来从父亲口中这人身份,当即吓出一身汗。

说到这霍家手握兵权,姜九就是再贪玩不济也不至于摆这种乌龙。要怪就怪太祖立下规矩——三门家将百里止兵,说白了就是重兵不能近皇城。这也好理解,太祖的天下就是打来了,而且还是跟他们三家一起打来的,最后齐家称了帝,要封藩王,东北边的白城给了单家,南边的锦雕城给了锦家,可霍家不要,还立下重誓永不称王。要说霍家重情重义,太祖信,说霍家高风亮节,太祖信,说霍家不会称王,太祖信他霍川是不会,但永世这回事谁也说不准,最后只能小人了一把,让霍家留在樱都,却把兵营设在三百里外的商阳,霍家男儿都常驻营中,也难怪姜九认不出。

只道是冤家路窄,没想到都躲到这旮旯了还能遇上,可就凭他这小身板哪入得了霍擎天的眼,还没跑出两步,就被揪了回来。心想左右都是死,于是憋着最后一口气,攥起两个拳头交替抡过去,也不知道打着没打着。估计最后终于把霍擎天逼挤眼了,一巴掌抽过去直接打了他个眼冒金星,“你疯够了没?”

“我知道我得罪过你,你杀了我吧,姜家败了,我个罪臣之子还有什么好活?”王鹏再看姜九,居然躺在地上撒泼哭喊起来。

“你若真想死,我成全你。不是因为你是罪臣之子,也不是因为你得罪过我。而是因为你是废物。让你到宿关是来守城的,全城将士死的死,伤的伤,你除了哭还干了啥,哭够了把我的马洗干净!”

“马?”石头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两个馒头,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那位妖孽师傅还有这般青葱岁月,“后来呢?”

“后来主子和我就跟着霍将军的队伍离开了宿关,后来主子又回来娶了酒铺家的丫头,后来主子也成了统领,还和霍将军结了异姓兄弟,他后来使的那支金枪就是霍将军送的。”王鹏凹陷的脸颊突然泛出一丝光泽,像是在向所有人昭示着那段难忘岁月。

木门推开的声音把众人从那段时光拉回眼前,“姜统领醒了,请少主即刻过去。”

“师傅醒了。”石头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把之前的那些奇怪想法抛之脑后,拉着红绫夺门而出。小草伸手想要扶苍远,却见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再看墙角,哪还有猫爪的身影。

姜九倚着床框坐在床边,上身只披了件外衣,从他脸上的苍白和胸口重叠的白布看来,这次他真的伤的不轻。见一帮人涌进屋来,他又闷声咳了两声,才开口,“时间不多了,莽王随时可能带兵攻过来,有些事我要跟苍远交代,其他人就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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