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意思?”
“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
“朕知道你要说的是郭隈自荐于燕昭王,”杞昭径自一颌首,插话道,“请他效法‘千金买马首’的古代君王,以厚待他郭隈来招揽贤士。燕昭王允诺之后,果不其然,士争凑燕……只是,朕不明白这与朕眼下的燃眉之急又有何干系?”
“想必‘树倒猢狲散’的典故陛下也听过了?”
少年仍是不明所以,斜斜上翘的眼梢透着不解之意,只愣愣点了点头。
“我朝官吏尤爱景从仿效,而趋利避害,更是人之常情。”深长眼眸蕴着淡淡笑意,温商尧又咳了一声道,“前几日微臣已传召施淳回京,这当赏则赏、当罚则罚、先罚后赏、赏罚有名,陛下请自拿捏。”
杞昭垂首好半晌琢磨,顿时明白过来,连连拍案笑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瞥过眼眸瞧了一眼秦开,见他胸腔起伏,鼾声平稳,似睡得正酣,便也不知怀着何等心思,走至了那个男子的身前。
温太后的汤药味道直教他作呕,可温商尧常年带有的三分药草清香则教他闻之即醉。他全似一个未谙世事却情窦已开的少儿郎,稍踮身子向他靠近,打开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唇角。
交睫相距,他睁着眼睛,发现他也睁着眼睛。两个人的睫毛如同水中相缠的菹草,牙齿轻轻磕在一起。
四片静静相偎的唇渐升温度,仿似要将对方的唇熨帖平整。温商尧虽未回应这个全然不似亲吻的亲吻,倒也不曾将身前少年推开。
意识到对方仿佛作了个扬抬手臂的动作,杞昭赶忙往后退开小半步,面色微微带怒地说,“你若再敢劈朕一手刃,朕绝不轻饶!”
眼神带有拂曙落晖般柔和而分明的光亮,苍白憔悴的面孔擎起一个微笑,他轻声问,“想起来了?”
“朕就记得热得慌……还记得似是……”一旦想起那夜在淮王府的荒唐行径,颈后就莫名作痛,龙袍少年埋低了烧红的脸,闷着声音道,“似是咬了你了……”
注视少年天子片刻,唇边笑意突兀敛尽,温商尧蓦地沉下眼眸道,“眼下战鼓催响在即,陛下若不成婚,若无子嗣,则极易让举朝文武人心惶惶……”
“朕明白了,太皇太后派你当说客来了!”完全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世事何以如此难以完满,担惊受怕躲得什么,到头来却偏生摧枯拉朽来得什么。少年慨然嚷出一声,复又黯然问道,“朕不想听太皇太后的意思,朕想听……你的意思?”
“既然陛下已经亲政,便不可信马由缰,听凭自己的任性处事。”温商尧面色淡漠如常,亦难一眼望穿他的深邃眼眸,“自此微臣与皇上不单是君臣,更是父子。陛下虽不必对一个臣下谦称,却也不便每每直呼微臣的名姓。而微臣自会如在济南所言,匡助陛下完成名垂千古的大业。”
“可朕不喜欢你的女儿,朕喜欢的是……”心头委屈已极,强行将泛起鼻腔的酸楚给逼了回去,复又哀声问出,“朕会如你所愿做个好皇帝,只求能与你长相厮守共赴白头……”
他抬手轻抚他头顶,五指慢慢捋过他的发,手势迤逦缠绵,却又淡然出声,“世间事又岂能尽遂人愿。”
“天子也不行?”
“便是天子也不可僭越人伦,逆天而行。”
“她是你的女儿,朕自当……好好待她……”杞昭突然埋头别过脸去,颤着身子,也颤声道,“只怕照你的意思,天子便是金镶银制铜墙铁壁,不该为谁情动刻骨痛彻心扉,更不该枉自不尊落泪人前……你……国公请回,朕还要看书。”
温商尧手指掂起少年的下颌,想掰过那偏转一侧的脸颊,对方也硬犟着脖子不肯掉头过来。如此僵持好些时间,直至他指下加诸几分足以教人吃痛的力道,方才将他的脸掰向了自己。
“这皇位本就是你强塞给朕的,朕好冤枉……”四眸对视那刻,心头委屈再抑不住,一行泪打在这张白如丝纨的脸颊之上,似乎就要将他的悲伤一并洇透。
除却眉头蹙得稍显紧了些,他的眼眸连同神情相承一脉的寡然淡薄,轻抿的唇角挂有恰如其分的、不值一哂的绝决冷漠,仿佛对于这个少年的一腔深情全然无动于衷。温商尧俯下眼眸,平静地注视怀中少年良久,忽一抬手,袖间掣出一道倏忽而过的白气,即将那一排燃亮于聚隈阁里的长明灯全给灭了。
视线归于一片混沌的黑,杞昭心慌之下刚要张口唤人,却突然被两片冰冷的唇封住了话音。
许是目不视人的黑暗无须再设防隔阂,许是没有了含情凝睇反倒教人自在,杞昭从未想过温商尧的唇也可以如此刻般变得陌生、唐突而浮夸。他的舌于他的唇畔齿间肆意妄行,似饥者得尝玉脍,似渴者得饮甘醑,不断缠绵厮磨,不断噬咬吮咽。
少年的脸颊仿佛遭受倾轧一样攫获于这个男人的冰凉掌心,唇瓣与舌叶却一概感受到一种即将烧化成灰的热烈欢愉,甘苦参半。
“诶呀!怎么灯都灭了?”囫囵一觉的秦开饱足地睁开了眼睛,隐约看见两个身影正相拥在一起,忙又嚷嚷开,“皇上!皇上!可还在?微臣这就唤人给皇上把灯掌上!”
“唔……别……”
待摸黑跑往聚隈阁外,秦开于雪月相映的光辉下望见一个鬼头鬼脑的人影,模样好似甘棠殿里的吴笙。无暇顾及旁人的皂袍少年唤来了掌灯的宫人,又匆匆跑回书斋,猛然发现殿内另有一人。
“温商尧,怎么是你?”
烛火摇摇曳曳,光华委地,缠曲绵延。温商尧神色坦然如镜,未起一丝一潋情绪波动的纹漪。他对少年天子躬身淡淡一笑道,“夜深了,请陛下及早歇息,微臣告退。”即掉头而去了。
栊外已是弥天大雪。辚辚而行的车毂留下两道痕迹,转眼又湮没于纷纷霏霏,一地银白。
“皇上,你怎么哭了?”
第49章 彼何碌碌太张狂(上)
自挨了兄长一打,温羽徵索性也称病罢了早朝,搬离温府直接住进了红帩阁。颊边的溽热肿痛早已褪得了无痕迹,他仍不时抬手轻摸疼处,埋怨温商尧太过寡情,纵然自己言语轻佻亵辱,他也断然不该打他这一巴掌。
虽未上朝,却不曾遗忘给温太后请安。一壁与老太后昵近言笑,一壁又抬眼扫看周遭——吴笙照旧粉白脂艳地怯怯立于一旁,不时拿眼角勾睃自己一眼,淡淡厌厌的愁楚凝于眉峰,模样好生哀怨,倒似失了宠眷的宫嫔。温羽徵恍然而笑,心忖近些日子耽于与杞晗的床第之欢,倒忘了这个小太监。
趁温太后午间小寐,还未跨出内殿门槛,温羽徵便一把将吴笙拉至怀里,笑道:“想我了?”吴笙把一张扑了香粉似的脸颊憋得通红,溜圆眼睛小声回话:“想。”温羽徵拉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胯间,“不单想我,还想这个了吧?”上回挨了踢骂,吴笙急于争功表现,赶忙双膝触地直身而跪,将脸凑向对方胯下:“想,都想!奴才做梦都想含着将军的物事,好好服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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