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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李家的三姨太张氏。张氏此刻已是款款走了进来，依旧抱着她最是宠爱的那只波斯猫，染了丹寇的手指在水泽光亮的灰色皮毛间拂过，冲范知梨笑着打过招呼：“原是四妹妹！”

说罢眼波一转，看向李慕棠，笑声爽利：“先前在外头听你唤阿梨，再乍一瞧她这打扮，我还道是表小姐回来了！”说着握了绢子捂了嘴嗔道，“一时竟忘了四妹妹的闺名儿里也取了‘梨’字！”

李慕棠浅浅一笑，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搂住范知梨的手。范知梨细嚼着张氏的话，瞧了一眼李慕棠的神色，有些怔怔地问了出来：“哪个表小姐？”

张氏正拈了一块桌上的翠玉豆糕，听得此话便笑了，有些尖利的清音利利索索地说了开来：“妹妹进来得晚，不知道也是有的。从前这府里头有位表小姐，小名便唤作阿梨，同慕棠一块儿长大，感情自是要好得很。”

范知梨抿了唇，默默地瞧了李慕棠一眼，她脸上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正执着茶壶沏茶的手微微地顿了一顿。

张氏却似对这有些凝滞的氛围浑然未觉，伸了纤纤食指往窗外一直，朝范知梨眯眼笑：“你瞧慕棠这院子里头的那株棠梨，便是从前慕棠同她一起栽下的。”

棠梨？范知梨脑子里反复嚼着这两个字，眼神不自觉地游移到方才写好的那句诗上头。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手心霎时冰凉，却沁了一层薄薄的汗，粘腻得让人不爽快，稍一用力便紧紧抓住了衣摆。

张氏本就是个话多的，乐呵的笑语还未停歇：“你这身打扮便是她从前顶爱的，这样瞧起来，你的下巴倒是似极了她，若是她还在呀……”

范知梨的睫毛轻轻抖了起来，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她如今在哪里？”一出口却觉得话语带了莫名的酸涩，涩得尾音都颤了起来。

张氏还未说话，却听得那头的青瓷茶壶在桌子上轻轻一搁，李慕棠开了口，语气风轻云淡：“前两年嫁去了杭州。”

这样无波无澜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只是浓密的睫毛垂着掩了她瞳孔里的颜色。范知梨的手腕一沉，那雕了梨花的金镯子重重地坠了下来，生生卡在她的腕骨上，竟然有些疼。突然记起初见那日，一双手摸上了她的这只镯子，转了一转，又转了一转，然后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耳边响起她的那句话。

“姨娘订走了我瞧上的这方镯子。”

范知梨突然觉得有些凉，秋天这样快又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

北平的秋天总是极短，迟迟地来了，扫了万种颜色，便让步给了冬天。这年冬天雪迟迟没有落下，院里的叶子掉光了，只剩了光秃秃的枝桠，老旧的树皮上印着粗糙的凹凸，偶尔有一两支折了，现出白惨惨的内里来。有几只寒鸦叫过，萧瑟的光景中又添了几分凄凉。

范知梨从那日起便受了凉，病气来势汹汹，缠绵榻间许久也未有起色。此刻觉得好些，便叫丫头取了靠子，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整个院子依旧静得很。实际上，李府里大多时日，都是守着这日复一日的静谧度过，时间仿佛静止，外头的喧嚣也与这深门阔府并没有什么关联。院子里的人啊，就透过青砖瓦檐隔出的四方天，一辈子也就看到了头。

上一次有些生气仿佛是从她初病的时候起的。尽管没有人通报到她跟前来，她依旧能从丫鬟小厮悄声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了那个消息——李老爷被抓到局子里去了。

说起来同她也有关联。坤哥儿十来年未寻来的家人不知怎的竟突然得知了坤哥儿的死讯，也不知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一路便哭去了宪兵部。班主那样贪权附贵，惯会见风使舵的伶俐人，竟平白生了一腔正义感，直咬定是李老爷逼死了坤哥儿。若说这样的事放在前些年本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如今衙门成了宪兵部，口头的新政说的风风火火，当即便带了洋枪，将李老爷堵在商铺，径直带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