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十七出家的事, 终于尘埃落定。1┐2┘3d↘an<>m■ei点一如云秀所预料的——记名弟子。
郑国公家到底还是舍不得他出家受苦。
然而云秀早先的话刺痛了这少年敏感的自尊心,这趟回去之后, 他便不肯再继续骄奢淫逸下去。听说如今在家中事必躬亲,至少已不会为了生病吃药之类的事闹脾气,仿佛吃药是他受苦旁人获益的事。还发奋读了几卷经书——一边读一边骂狗屁不通,然而读完后就能背诵下来。
……脑子太好,没办法。
道家的健身养气之法, 也慢慢练了起来。
郑国夫人写信来旁敲侧击的问云秀, 她究竟对她表哥说了些什么——明明知道他性情这一变是好事,当娘的却还是怕儿子精神受什么刺激。
云秀便回她,吵了一架而已, 气恼了便口不择言, 说过什么早忘了,您问表哥吧。
郑国夫人:……
又来信说, 云秀给他的药很是管用,不知道是什么方子,怎么得来的, 可否告知。
那药里云秀加了空间里的药材,告诉她方子也没用。云秀便只说遇见个道士,仙风道骨,背负一柄长剑——总之就按着郑国夫人在华山遇到的那个道士的模样说——给了她这么一瓶药,不知方子。
郑国夫人忙来信说,不要告诉你表哥这药是怎么得的。又叮咛云秀,外间的事她自会替云秀绸缪, 令云秀不必忧心前途,且安稳修道。
云秀:……请务必不要替她绸缪!
想到郑国夫人替令狐十七绸缪的前途,云秀到底还是写信给她十七哥,道,你早先不是说要拜我四叔为师,精研学问吗?不知你学业如何了?将来是否有应科举的打算?
——她知道她二姨的控制欲所为何来、所往何去。若令狐十七不能在父亲的有生之年成长起来,谁知道他的人生会被“绸缪”到何种程度?
他们兄妹两个虽总是争来吵去,但还是希望彼此的人生能更自在一些的。
……
信送过去,令狐十七没有回。
云秀想了想——自己先管他修不修道,又管他进不进取,好像确实太婆婆妈妈招人烦了,他懒得理会也属正常……便不再多过问了。
云秀如今在修红尘道。
红尘道究竟是什么,她也弄不清楚。但自从她下定决心要修之后,华阳真人便慢慢的开始准许她接待来观里上香的信众。
依旧还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孩子总病仄仄的不知是不是魇着了,夫君有才学却总考不中乡试是家里风水不好吗,请斗姆娘娘保佑她生下贵子,女儿手脚麻利、乖顺听话求大师买下她吧……
云秀百无聊赖的听着,边听边腹诽——孩子病了不看大夫你来求符水?夫君真有才学那就该考中了跟风水有什么关系!肚子里是男是女早在卵子受精那刻就决定了,至于日后是贵是贱那就要看你怎么教导了。想卖女儿找道观做什么,应该去……等下,卖女儿?!
云秀从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
眼前妇人面容灰败却平静,梳洗得干净整洁。眼眶虽红着,却看不出多么深刻的悲戚来,反而还有些尘埃落定的安稳。
她身后跪着的小姑娘比云秀稍大些,看得出模样水灵白净。满眼的泪水,然而认命的一言不发。
两厢对比,更显出做母亲的那个绝情来。
云秀有些发懵。
她长到这么大,头一次意识到,这世上的人是可以买卖的——当然其实她身旁多的是婢女丫鬟,只不过从小习以为常,从未意识到她们也是买来的罢了。此刻这件事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了,才感受到意外的冲击。
她想问为什么要卖女儿,然而胸中又有一股愤慨,觉着不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该卖。她若问了,就好像认可了只要理由足够,就能卖人了似的。她替那女孩子觉着不平,心想她阿娘都要卖了她了,纵然自己不买她只怕她也会被卖到旁的地方。
于是语气一转,开口就成了,“多少钱?我买。”
她越过了身前的女冠子开口说话,要卖女儿的那个女人却并未有什么触动——仿佛谁做主都可似的。
“……六贯钱。”
云秀便伸手进乾坤袖里,从空间里掏了一把金锞子出来,随手一数——那女人见了金锞子,灰败的眼神竟亮了一亮,然而云秀才不给她呢。她既说要六贯,那就六贯,云秀多一枚铜板都不打算给她。省得让人以为卖女儿能换来好报。
她便捡了一枚金锞子给女冠子,道,“帮我兑六贯钱出来,这个女孩儿我买下了。”又把剩下的金锞子塞回去。
道观就是她家捐的,女冠子当然没什么异议,很快便吩咐人兑了钱来。
帐房办事利落,钱转眼送到。怕云秀不知道流程,连契书也一并写好送来,请云秀过目。
云秀:……
她拿着契书,只觉得脑中空空……她只是要兑钱而已啊,怎么这就能签了?!
买一个人,竟这么随便吗?
她骑虎难下,便看那女孩子,求助般问道,“……你怎么想?”
那女孩子望一眼自己的母亲,随即失望无助的深深叩下头去,道,“……愿听恩人差遣。”
那女人见无旁的枝节,便主动上前接了云秀手上契书,提笔画押。云秀见她握笔姿势虽笨拙,但确实能写自己的名字,可见也粗通文墨,出身应当不至于贫困到要卖儿鬻女。再想想她四婶所说——世家公子出门一个月便能花出一百贯去,忍不住又提醒,“区区六贯钱而已,你可想好了!”
那女人似是挣扎了片刻,但不知想到什么,到底还是沉寂下来,点了点头,“您只管差遣她,给她顿饱饭吃,妾便感激不尽。”
她垂着头,慢慢的将钱收进包袱里,背好,站起身,向云秀和女冠子各屈膝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反倒是女孩子泪水一行行的落,忍不住又追出去,叫了一声“阿娘。”
那女人回过身来,竟怔怔的落下两行泪来,仿佛此刻才想起该怎么当娘,“别挂念家里。手脚勤快点,别事事都要主人吩咐……”说了几句便说不下去,干脆不再言语,扭头加快脚步走开了。
云秀跟到门外,看她们分别的情状,只觉心里憋闷的难受。
那女人背影已消失在山门外了,云秀便吩咐人送小姑娘去洗漱、用饭。
这一日云秀约了十四郎碰面,问了问时辰,见还有些空闲,便决定先弄清楚眼前的事再说。
小姑娘已换好了衣裳,温顺的跪坐在她房间外的屋檐下等她。
她就盘腿在小姑娘对面坐下。
而后便是尴尬的静寂。
——这是她头一次买人,大概也是这个小姑娘头一次被卖。
两个人都不怎么熟悉流程。
她看着小姑娘,不知该怎么打招呼。小姑娘则深深的把头埋下去,茫然无措。
片刻之后,云秀终于醒悟过来——不知该怎么称呼,就不称呼了呗。
终于开口道,“……你阿娘,”一开口又觉得,这么说话太残酷了,便又改口,道,“你家里欠钱了吗?”
饶是她觉得自己已足够委婉了,小姑娘还是被刺痛了一般,身上又僵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嗯。”
云秀道,“欠了多少?”
“我……奴婢……”
“我。”
“……我不知道。最初说二十贯,后来似乎又说有几百贯……”
高利贷——云秀心想。
然而片刻之后她猛的醒悟过来,若真滚到几百贯了,一个女儿卖六贯,得卖多少女儿才能还得清?
她终于明白先前的违和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忙起身,胡乱蹬上木屐,吩咐,“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去去就回。”说罢推开房门,匆匆进空间里去。进去了又无奈拍了拍脑袋,赶紧探头出来问,“你家住哪儿?”
云秀进空间里,易容变装,而后直接出山门而去。
小姑娘家离奉安观不远,只隔了两条街。云秀追到一半,便见小姑娘的阿娘背着盛了那六贯钱的包袱,脚步如灌铅般,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道上。
云秀不太懂她们这些人。在观里对着女儿时,不将悲戚与不舍表露出来,此刻人都让她卖了,还难过给谁看?真难过就别卖。
那女人在路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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