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再回来了,是么?”暻祥紧绷着脸,还是无奈笑开。
“对呀,你后悔了吗?”暻洛戏谑。
“是啊,后悔了。后悔没能早一点放开他。现在只要他开心就好。”暻盛早就知道,心里一定不会好受。怪自己任性固执,要是早点意识到就好。
现在暻盛是否会再回来,都没有什么所谓了。暻祥这么想着,却没能说出口。“以后我就安生在这皇城根下呆着,哪儿也不去!七哥这么寸步不离日夜陪伴在圣上身边,您是不是特别开心呀?”
哪里用得着细思捡些什么话来安慰那人,“滚!”暻洛被肉麻坏了,吼了七王一嗓子,五尺开外的侍卫队也跟着抖了一抖。被欺负了好几天的暻祥终于扳回一城,拱手作揖乐不可支地滚了。到底是不是真像明面上那样晴朗,暻洛终是猜不透了。
算了,随他也罢。
皇帝日理万机,这几天虽说把襄邑一事丢给了汪铎,却真不能当个甩手皇帝不管不顾,留着暻盛款待几日,顺带招呼了暻祥。说来暻祥看起来又木又硬不懂变通的书呆子,但却是暻国一个独步当时的大学问家,尤其能辨国是,比起朝臣,暻洛更愿意和暻祥商讨。
因此这些日子里对太后心情有所疏忽。至于陆莫城,除了暻盛进宫的首日,就不再见过了,暻洛也不放在心上,毕竟现在的陆莫城只要有蓝黎陪着就够了。这样想着,自己真是好寂寞呀。
“洛儿除了早晚请安,就难得见上一面,是不是觉得母后上了年纪爱念叨你,就不愿意往母后这来了?”最近天气清明,虽然入夏,花凋了大半,但新绿压枝,盛极喜人,东太后就更愿意出来走一走。
暻洛做出一副“饶了我罢”的样子向太后讨饶。母子俩都十分默契不再提暻康,不再触及这陈年罪案,面上和心里都仿佛没有疙瘩,外人看来更是同早先那样亲密。
太后只是笑着,牵住儿子的手,花园里虫鸣鸟叫,引水淙淙,倒令人心旷神怡。
不远处有女声笑意盈盈,原来是诗缈皇妃正与自己的宫人们笑闹。诗缈皇妃不曾离开过襄邑,初次见到异国景色好奇得不行。这宫中的大小花园,怎么逛都没有腻的时候。只是天天往这里来,巧遇皇帝倒是第一次。说来,这是两人行了大礼后的第一次见面。
待太后皇帝走近时候侍女们已经跪倒一片,诗缈皇妃这才察觉,直挺挺站着,见暻洛一行越走越近,来不及反应。直到被侍女拉扯衣袖,才匆忙跪下。左脚绊着右脚,眼见着就要扑倒在地,就被稳稳托住了。
太后见状难掩笑意,招了招手令两方宫人一并散了。新妃回过神,又急匆匆请安,只见偌大一个后宫皇园除了眼前这个,再不见别人。
诚惶诚恐退开一步,又给皇帝请了安,埋着头缄默不语。早有听人说道暻国的年轻帝王俊秀不凡,突然这么近距离两相对视,心里是何等惊心动魄就难以形容了。
“你很怕我?”暻洛尴尬一笑,向前跨出一步,引着诗缈一道走。
王兄起兵攻打暻国,因着落败才把自己送进这里。王兄虽不承认,但自己也大概察觉到自己是身为质子远送异国。作为一个“敌人”,孤身一人被留在这里,不怕才有鬼。只是因为完婚之后未再见过夫君,再加上其他宫人对自己又极好,险些忘了这事。
小心翼翼没多久,就被异国的奇异风景引出所住之处,放肆不稍多久,这次就撞上枪口。很怕啊,但是诗缈不敢承认,又不敢撒谎,慌张的样子看在暻洛眼里。
暻洛只是微微笑着,左顾右盼张望着皇园的花木。
太后自作主张把新妃的宫里人也领走了,暻洛也不好把一个孤零零的人放在这里,便陪着诗缈走过一段路,送她回去便是。两相无言,竟越走越偏,走到当初那个无名宫,暻洛就这么远远凭吊着。诗缈见皇帝静默不语,也就在一旁看着。回过神来,暻洛干咳两声。
“会怪我冷落于你么?”暻洛久久未发声,再出声已然喑哑。
诗缈摇了摇头,不知道异国的君王为什么会这么问。自己不过是个人质,有什么好挑拣的,竟然还去奢望有人对待仇敌同真的妻子一般。
“我不知道襄邑王以什么样的心态将亲姊妹送到这来,但我并不把你当成敌人,你大可安心呆在这里。你只需要知道,我对你形同陌路并不是因为两国交恶的时局。”而是因为一段劫难重重最终阴阳两隔的纠缠。
诗缈听人说起过一句话,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常用来形容恩爱的人。两人虽然并不熟识,但诗缈仿佛能够明白暻洛淡淡一笑里的无可奈何。“圣上,你一定有一个万分珍惜的爱人吧,”诗缈对上暻洛时见他一脸诧异的模样,淡淡说道,“这个人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暻洛虽然不露形色,但心下已然大惊。
“虽然旁人都不敢说穿,但是一夜白头,要不是病入膏肓药石罔顾,就是痛失所爱心病难去。”诗缈长出一口气,似是安慰地笑着回答皇帝不加掩饰的疑问。
暻洛只是细细听着皇妃的话,不动声色。而初见皇帝的诗缈好像也不再诚惶诚恐,一路上倒也轻松,之后两人虽然无话可说,却不觉得违和。
将人引到正妃住处外,襄邑的宫人隔着一道影墙就看见了,立刻迎了出来。诗缈不假思索邀暻洛进去坐坐,暻洛背着手摇了摇头。诗缈皇妃顿时恍然,尴尬一笑,见暻洛踱步离开,又喊住了他,轻轻说道,“我也同您一样,只是我和等我的人还不至于天人永隔。”
正妃怀有二心,这本是重罪,诗缈敢说,一定是下了决心赌一赌。暻洛身形一怔,却没有生气,仍是背身而立的姿态,点了点头,动作极小几乎微不可见。暻洛当然是松了一口气,诗缈表态省下了自己不少麻烦,只是被人不当一回事,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暻洛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嘲笑道,大步流星地走了。只是折返的路上,不知不觉又踏上原来的路径,绕道去了那无名的偏宫。
推门而入,满是尘埃。暻洛踱步进了内室,几上仍旧摆着茶具,还有一盏茶。人走茶凉,就那人不讲究的性子,那茶指不定就不曾热过。
数月过去了,这里头还是原封不动,留给自己最惨烈的回忆,而他竟敢悄然无息地、淡漠地离去,一点痕迹都不留。想到所有苦痛都是自己施加在他身上的,对他的囚禁、暴力还有无视,这之后的悔恨来得汹涌澎湃。
暻洛是自私的,他不去想也不会追忆关于穆颜的一切,以为忘了就不会悔恨,但回忆一旦袭来,全身血液都沸腾着,灸烤着四肢百骸,疼痛像几万根倒刺扎进心尖又拔出来,将一颗心变得血肉模糊。
好疼啊,在他最后一刻,哪怕紧紧将他抱住都不至于这么疼痛,相思入骨,无处发泄,原先还能掉泪,但现在已经哭都哭不出了,想要再一次见他,哪怕一面就好。
穆颜真是走了,暻洛以为不去面对,就能假装在这无名宫里还有一个他存在,是现实逼迫自己直视真相,亲眼看见了这冰冷四壁,心口就皱缩着抽疼。疼到若不紧握拳头攒在心口,就难以呼吸。
而当天晚上,陆莫城竟跑来求见。陆莫城不知上哪去喝得烂醉,守将来报的时候还是清醒的,等到被放进来就发起酒疯来。一众人来压,反而被陆莫城统统撂倒。暻洛原本就头疼得紧,陆莫城又来添乱。
别说区区十人队禁卫军,就算是百人队也奈何不了陆莫城。眼见着又趴下去一队,暻洛扶着头摆摆手让其他人各自搀扶着退下,任凭陆莫城发酒疯。没人搭理的陆莫城折腾不出什么花儿来,安静了会儿又跟吃了药似的倒腾起来。
暻洛受不了,终于起身三两下把这家伙揍趴下了。趴着趴着,陆莫城就大哭起来。缠着暻洛抽抽搭搭地哭诉,得亏是暻洛,换做别人大概不能从他支离破碎的抽噎里听出来龙去脉,原来这后知后觉的家伙终于发现蓝黎是个男子。这蠢货。
感天动地,闹了一会儿,陆莫城酒劲上头倒下就睡,暻洛命人把这小子捆扎实了丢在墙角,通知陆尚书家来把人捡回去。陆家人来的挺快,只是这次随行的人里没有蓝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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