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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感觉和气息近在咫尺,他翻身摸到男人的脸:“回来了?”

杨学海搂着他寻到他的嘴唇就凑上来:“嗯。”

李孜懒洋洋接下这个吻,男人一身烟味,熏得他皱眉头。这样子看得杨学海好笑:“好好好,我去洗澡。”

李孜打了个哈欠爬起来给他收拾行李箱,又下楼热牛奶。

他被一身水汽的男人从后面抱住,一颗大脑袋在他肩窝的地方磨蹭。李孜反手摸摸他的头,把牛奶递到手上。牛奶被一口气喝光了,两人一边亲吻一边回到床上,杨学海难得温柔和缓,他没什么欲望,只是想亲吻,只是想和这个人亲近。

离早上还有三个多小时, 相互挨着躺平了,祈祷后半夜能安宁。

李孜梦到他刚刚得黄斑的那时候,他还很小,小得说话还不太流利、走路跌跌撞撞,小得都不能意识到视觉变弱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医生说,还好这个孩子小,再大一点,恐怕心理创伤会很大。他会慢慢习惯的。

后来他也的确习惯了。等他真正懂事的时候,他已经对瞎子的身份有了自然认同。他和天生的瞎子几乎没有区别,仿佛一出生就已经开始面对黑暗。他很难对这种黑暗进行描述,它的对立面不是光明,或者说它没有对立面,它是一个巨大的整体,是虚空,是永寂,是零,是原始的他自己。他长久站在这片荒莽之前,站得足够久,久到他能很好地和它相处。他们融洽地一起生活,温和而小心翼翼地,确保不会相互伤害。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很多后天的盲人仍然心存侥幸,他们总是偷偷地想,会不会在医疗技术不断进步的未来能让眼睛复明。他们想尽办法,十年如一地死马当活马医,不管什么药物、外部治疗甚至是手术都愿意接受,只要能够看见,哪怕只是能够感觉到一点点光都是好的。李孜接触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辛辛苦苦攒下来所有的钱,毕生的积蓄全部投入到这种永无止境的“治疗”中。到最后,能治好的人有多少呢?反正李孜从来没见过一个。

李孜不把眼睛当自己的敌人。这是他懂事之后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记得儿时为了给他治眼睛,父母如何倾家荡产地带他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病。一开始只是吃药,吃的药每次名字都不同,中药西药最后吃到嘴巴里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因为身体里面药太多相互发作被毒死。后来发展到去做各种各样的按摩药敷和微创手术,十二岁的时候他母亲在报纸上看到激光治疗手术,急切地把他送到医院去。他躺在手术床上瑟瑟发抖,他听说医生会把他的眼睛割开,两个眼睛会变成血淋淋的洞。

手术后医生解开缠在他眼睛上的绷带,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母亲就在他旁边,用尖锐急促的声音问他同一个问题。他叹息:“妈妈,我们不治了吧。”他们爆发激烈的争吵,母亲叱责他不识好歹为他花了那么多钱却不知感恩也不做努力。他为此争辩、哄劝、怒骂、甚至离家出走,以致后来的时间他都用来让母亲学会接受他只能做一个瞎子。

为什么一定要治好呢?这个希望、治疗、失望的循环持续进行下去,眼睛能不能治好他不知道,但他能确定看到的是一个疮痍遍布的人和家庭。这哪里是治疗?这是毁灭。

早上贾原最后检查了备课材料,把课本放进背包。

贾小伍在桌子边上和虫宝宝吃早饭,他把牛奶吹凉递到哥哥手上:“哥哥,凉了。”

贾原笑笑:“谢谢小伍。你的书包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贾小伍坐到他腿上,玩他的胡渣。

贾原不忘叮嘱:“哥哥今天要去学校上课了,晚上下班了之后来接你,你要听小燕姐姐的话乖乖的,不要给老板添麻烦,有没有问题?”

贾小伍扁扁嘴巴:“我也想去上课。”

“哥哥不是去玩的,哥哥是去工作的。不能带你去。”

贾小伍勉为其难点头。

天气潮热。贾原拖了一遍地板,地上水淋淋的一直没有干。贾小伍从浴室出来滑了一跤,摔在柜子前面,贾原听到声音探出头来询问,他咬咬牙爬起来喊没事,趁着哥哥在厕所里偷偷把自己存下来的糖塞进哥哥的背包里。贾原从前也这样,在他去学校第一天往他书包里放糖果。他想起来,于是偷偷存了一个星期,这是不小的一笔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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