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只是……”
“只是你难免会想,是不是要利用你,所以才对你好,是也不是?”
陈子衿只能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那照这么说,是不是师傅和兄长也只是要利用我呢?我没有见过世云师姐,只是想着一个女人有如此自我牺牲的精神和博大的救世情怀,应该不会是一个坏人,若说她利用你,那岂不是连自己都用尽了?我来这里那么多年,一直都对兄长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他,我可算是举目无亲,要如何生活生存下去根本是无法想象的。那么世云师姐呢,她一个女子到那样一个陌生的年代里,也是会害怕恐慌无所适从的吧。她能够坚持下去,甚至在当初能取你和冼朝的心血,都是基于一种信念,一种要拯救世人的信念。有这样的人做你的师父,也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是么?”
“你说的是,我不该这么想师父。师父生就慈眉善目,像极了菩萨,绝不会是这样的人。”想通了关节,陈子衿这才散了郁结,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蜷在笑澜的怀中,不觉面上一红。
☆、第八十九回 雨夜
这一年春,汉王杨谅娶上柱国、楚国公豆卢绩的女儿为汉王妃,这门亲事早在几年前就已定下,只是双方年幼,直到了眼下才办这婚事。
初听豆卢绩这个名字杨笑澜觉得好笑,杨丽华同她解释道,豆卢这个姓氏出自慕容氏,为北魏被赐姓时所改,先鲜卑语中,豆卢乃是归顺的意思。杨笑澜笑了几声又板着手指头算一算,说起来独孤皇后这几个儿子里面,撇开太子妃元氏不算,秦王妃崔氏的哥哥是上柱国崔弘度;蜀王妃长孙氏的父亲是重臣长孙览;汉王妃的父亲豆卢绩也是上柱国,唯有晋王妃萧美娘算是无家无势。在争皇位的道路上,杨广倒是并不算占得先机没有多少优势可言。
四月里,有人上书说杨坚过于宠幸高颎,令得高颎赤炎滔天。杨坚勃然大怒,令侍卫将此人当场杖杀,可彼时殿上并无可用之杖,随即用马鞭杀之。此事过后,又在殿上置了廷杖,若是朝堂上有人再行激怒了杨坚,杨坚会随时以杖毙人。独孤皇后因此事劝说了杨坚,杨坚破天荒的没有听从,只说臣下对上不敬,理当训之。独孤皇后便在没有言语,只私下里嘱咐杨笑澜见着杨坚时小心说话。
杨笑澜不免想着,杨坚一生小心谨慎,忍耐克制,如今一统河山,是不是代表着他内心松了一口气开始逐渐骄傲自大起来了呢。那是否即是说,也许从今往后,独孤皇后对他的威慑力与助力会日益式微,那么到时候独孤皇后又将如何呢?
注意到杨笑澜略带忧心的目光,独孤皇后微微一笑,稍加抑制想要与笑澜亲近的想法,用一种难得温柔又不带丝毫调侃的语气说道:“笑澜不必为我担心,我与陛下多年夫妻,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言下之意是对着杨坚她稳抓稳打?杨笑澜回忆了曾经学过的历史,杨勇被废多是因为杨坚听了独孤皇后的话,那么直到太子被废,独孤皇后还有能够进言的能力。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觉得不甚放心。皇后再美艳绝伦终有衰老的那一天,新人胜旧人自古已然,等杨坚彻底不需要皇后的智慧,甚至以此为障碍了又该如何是好?如果能找到一个将来可以在杨坚面前说得上话探得到消息,又能对皇后恭敬无争宠之心的女子备着,这样局势会不会更加有利?为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而感到惭愧,她杨笑澜从何时起居然会有这样的心思。
看着杨笑澜一脸的莫测变化,独孤皇后又是一笑,道:“想当初笑澜可是盯着本宫目不转睛,现如今可好了,家中有了娇妻美眷,那自是不把本宫放在眼中,和本宫说话还会走神,唉……”
“咳咳,皇后殿下……”杨笑澜扯了扯嘴角,脑中飞快思量着皇后此言何意。
“哎?怎么,可是给本宫说中了无言以对。嗯?”独孤皇后的指尖勾起杨笑澜的下巴,笑是笑着的,可玩笑中依稀带着三分真情。
没有如独孤皇后预料般的红脸低头,杨笑澜反而微微侧着头,澄净的目光与皇后对视着,坦言道:“确实不知该如何说。我在担心你,就算你是那个高高在上谈笑间操控生死的皇后,我还是会担心你。也许……时间久了,很多事情变得不同,但是我想,你永远是那个在那年春宴上颠倒众生的独孤皇后,而我,总是那个偷偷看你的莽撞孩童。”
原只是习惯性的调笑,怎料这日益长大的少女竟认真了起来。独孤皇后的心轻颤,指尖滑过杨笑澜的颈脖收了回来,轻笑一声,道:“笑澜长大了,唔,成了亲果然不同,会说花言巧语了……”默然了片刻,独孤皇后又道:“本宫谋划半生,笑澜且放宽心就是。”
杨笑澜点点头,想要去握独孤皇后的手还是垂了下来。
自从大兴善寺听了关于末世与救世的来龙去脉之后,驸马府中杨笑澜与陈子衿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谈起关于那个“救世”的故事,说来无用,徒增烦恼,不若就静静地等着契机的出现。她们都没有发现,在回避“救世”的同时,两人也在回避着另一个问题,一个关于杨笑澜去留的问题。
而两人因背负着同样责任带来的默契感,自然逃不开心细如发的杨丽华的眼去,她既已接纳了陈子衿,也不会因此而怪责,只多予两人一些相处的时间。
对于杨笑澜来说,她从来没经历过,更不曾设想过自己会同时和一个人以上有着感情。她不是古人,没有思想上一对多合理的觉悟,在压制下道德上的罪恶感,克服了心理障碍之后,对于如何与两个人一起生活充满了无力感。比如,到了晚上该去何处就寝的问题就困扰她多时。
和杨丽华成亲之后,按照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她都是与杨丽华同床,并不像其他的夫妻那样各有自己的房间,以便各种不时之需。这方面没有任何人指点过她,她自然也无从知道起,她再没脸没皮,也总不能去问杨素,今儿该跟谁睡觉这种事情。
以杨丽华对杨笑澜之了解,若不是她以自己来月事为由将杨笑澜直接推入陈子衿的房中,笑澜是基本不会主动提出要去陈子衿房中的。习惯了两个人的温度,一下子没有笑澜在身侧,一张床榻难免有些太过宽敞,但是杨丽华从来都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更何况,在与笑澜成亲之初,看出笑澜与尉迟炽繁感情的她便没有想过要让笑澜专情于她。
被杨丽华赶去陈子衿房里,杨笑澜仍旧没有预谋要做些什么,在她的观念里,拉手亲吻然后情到浓处才是正题,尽管此时,按照一般说法陈子衿早就是她的人了。两人亦没有如旁人所想的那般,红被翻浪,□滔天,两人只是静静躺在榻子上,陈子衿问些关于那个时代的事情,杨笑澜详尽地答。
第一次将最真实的自己原原本本地剖在一个人的面前,同陈子衿说小时候拿着塑料刀剑在花园里喊打喊杀,拿着爆竹去炸邻居的信箱;同陈子衿说那个时代用的文字,学得外语;同陈子衿说电视电影、电脑和手机;同陈子衿说,学校、老师和同学……说到兴起处,感染得陈子衿也是满眼的憧憬。
那是一个奇妙的时代,陈子衿做如是想。
习惯了流转于杨丽华与陈子衿之间,杨笑澜也逐渐坦然。
依旧是杨丽华月事,她去陈子衿的房中,两人如往常一样聊天休息。睡到半夜,陈子衿被风雨声惊醒,披了薄衣,摸索着点了蜡烛,春风吹进一捧夜雨,子衿略感寒意,便将窗子掩上,待回到床边却见杨笑澜正睁着眼睛注视她,眼睛里闪着的那一点光似一道火,隐隐有要烧着她的征兆。
此时的子衿散着头发,婀娜的身姿被衣衫轻掩着,平常见惯的冷然换成了少女娇媚的神态,夹着一丝醒而未醒的懵懂,杨笑澜看着她再次吹熄了烛火,带着薄薄的凉意钻进被子里,忍不住出声在她耳边唤着她:“子衿。”
子衿应了。
“子衿,子衿……”
子衿从没听过她将她的名字叫得那么轻软那么温柔,她只是一声声叫着子衿,子衿一声声应着,每一次都仿佛能叫到她的心里头。
也许是一场晚来风急,孤身夜雨吹散浇息了她的顾虑,她的不安,她的惶恐,她的隐忍,她的压抑,她想要沉溺于陈子衿的温情,她想要亲近陈子衿的体温。她注视着陈子衿羞涩含情的眼眸良久,终一寸寸亲吻着她,一分分地感受两人逐渐滚烫的身体。
也许是从未想过,也许是一直在潜意识里绸缪,陈子衿从未像此刻这般放开自己。
是她,既然在路上,在用心血将她救回守护着她的日日夜夜里,已然确认了就是她。就算相处的这点滴时日里,两人曾冷眼相对,她也有过委屈,有过惊喜,有过心动,有过一丝的怨……可既然这二十多年来只有这个人能将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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