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追寻（2 / 2）

铭仄瞬间百感交集，好像那个乖巧懂事、聪明伶俐的少年又回来了，露出一如既往的纯真笑容，而这段日子只是个荒唐无比的噩梦。他的珀儿，身世高贵，相貌出众，聪颖决断，是他全部的骄傲与希望，是全天下最年轻有为的帝王。

曾经那样理所应当的事情，本该按照原有轨道运行，却又何时偏离了方向？竟到了如今，家国动荡、江山易主的下场。

护国麒麟，名存实亡。

铭仄头痛欲裂，恨不得当即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可他攒足了力气，也难以撑起重如千斤的身体。

浮丘珀艰难地挪动了几分，将嘴唇贴近了铭仄的耳畔：“对不起，对不起。铭仄，我什幺都不要，只想与你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珀儿，事已至此，千万人因我们而丧命，就算你不是王，我不再是麒麟，也逃不过上天的惩罚。”

“哈哈。”耳边传来满不在乎的嘶哑笑声，气流冲撞着耳膜放大了数倍，“我不信命，我不信……哈哈哈……”

他兀自笑了一会儿，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转为数声压抑的咳嗽，在铭仄失去意识之前，轻声低语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幺多年，我爱你入骨，周围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你不知道，你什幺都不知道。后来，你总算明白了我的心意，痛恨也好，厌恶也好，我都认了。可我真是不甘心，你可怜那个孩子，不惜为他去死，可以将这份怜悯分我一些吗？”

浮丘珀等了片刻，只等来了愈发绵长的低弱呼吸。

路南醒来之时已是两个月后，王城的战乱平息，浮丘岚代政登上王位，浮丘珀裹挟铭仄向西逃走，如今已不知所踪，多地诸侯起兵反叛，战火烧遍铭国。

昔日的赤血兄弟逃得逃，死得死，只有一直照顾着他的子迅还留在宫廷身任重职，一切不言而喻，原来从始至终，子迅是岚王派来的卧底，所以多次出手保护他。

“老四呢？”知道真相后，卧病在床的路南沉寂了几天，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拉住了前来例行探望的子迅。

“黄俞死了。”子迅漫不经心地答道，“他泉下应该高兴的吧，可以见到那个麒麟身边的小侍女。她叫什幺？晓云？死得挺惨的，好像是被乱棍打死，连个囫囵全尸都没保住。”

路南低垂着眼睛，白皙的脸庞投下眼睫深深的阴影，幽深瞳眸满含忧虑，呆愣了一会儿，便挣扎着要起身：“铭仄有危险，我昨晚梦到他在喊我……他、他说快要撑不下去了……”

“现在有几路人马搜寻浮丘珀的踪迹尚无所获，就凭你这个样子，爬着把人救出来？省省吧！你先把伤养好，起码能走路了，再去找他也不迟。”

在子迅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路南继续干躺了三个月，刚等到能下床扶墙而走的时候，便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踏上了艰难的追寻之路。

他只想找到铭仄，至于其他的，不能想也不敢想。他贫贱低微，只有一颗无怨无悔的真心，情愿默默无闻地守护着自己的神明，直到生命结束的那刻为止。

这一找，就是三年的光阴。

昔日苍白瘦弱、眉眼模糊的少年长成了高挑俊秀的青年，唯一不变的却寡言深沉的性格，仿佛一座波澜不惊的古井，千年伫立的苍茫老树。他始终穿着破旧的灰衣服，戴着顶遮住大半面庞的斗笠，风尘仆仆地牵着匹同样内敛的老马，从富饶的城池到贫穷的村落，无际的大海到无垠的荒漠，炎热的焰山到寒冷的冰川，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却找不到心心念念的人。

很长时间不与常人接触，路南几乎忘了自己叫什幺，却总能不自觉地呼唤麒麟的名字。每次口中说出那两个字，从胸口到眼眶便会流过酸涩的暖意。

那天，他碰巧经过某个普普通通的商贸小镇，正打算乘水路南行之时，前一只脚踏上船板，另一只脚还留在原地，忽而眼角瞥见了一抹熟悉到心疼的背影，正在岸边独自缓缓而行。

路南周身打了个颤，仿佛是从长久的沉睡中蓦然清醒过来，先前分别的场景历历在目，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也像是上辈子的残存记忆。

将钱扔到船夫手中，路南拔腿奔了过去。

怕引来路人的关注，他不能唤铭仄，临近十几米之时脚步缓慢下来，静静地追到了男子身后，颤抖着问道：“麒儿？”

前方之人步子一缓，没有回头，低沉磁性的嗓音答道：“你认错人了。”

路南闻言神魂颠倒，一颗心都快跳出来，痴痴地停在原地，后方马儿追了上来，打了个困倦的响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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