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今天这场子的男主角周扬来了,一身笔挺礼服,头发打理得油光可鉴,胸前还别了朵小花儿,新郎官一般模样。
周扬一脚就踹我身边那人的椅背上,吼他:“让开,这位置不是给你留的。”
不得不说,抛开日益稀少的头发与需要遮掩的啤酒肚,周扬五官脸型都没得挑,算得上青年才俊,也无怪乎多少少女前赴后继,想凭一己之肉身挤掉邹莹这个原配。我与邹莹算不得熟,也不喜她过于强顽的作风,当年她就爱把鸡毛使作令箭,没少训我。但我也看不惯周扬的嗜女成性,一直劝他收敛,对此周扬的解释是商场应酬逢场作戏,这年头谁不这样。
在我们这群同学眼里,周扬确实对老婆很好,党费这份“好”主要表现在财力的支持上。邹莹目前是市儿童福利院的支部书记兼工会主席,终日忙于各种公益活动。周扬既得支持老婆工作,又得考虑老婆不稀得靠家里的好强心理,捐个款还得偷偷摸摸,不让别人发现是他捐的。
我身边那人提包去了我对面那个空位,问周扬:“老婆呢?”
“正跟唐奕川说话呢,一会儿过来。”
“孩子呢?”
“让保姆带着,今天什么日子,孩子跟着得多费事儿啊。”周扬搭着我的肩膀说话,突然头一扭,眉花眼笑,“老婆!”
众人循声望过去,女主角邹莹与挂着一张臭脸的唐奕川出现了。于是整个场子安静了一瞬,然后“唐处”之声此起彼伏,有起来给唐奕川拉椅子,我心说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方才讨伐得那么热烈,这会儿马屁拍得倒殷勤?
唐奕川不把我们一桌人放在眼里,却跟当年那样管邹莹叫“师姐”,他问她:“真的想好了?”
邹莹大眼闪烁,点头一笑:“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他俩的表情十分玄秘,仿佛预示着一会儿将有大事发生。
仪式正式开始之后,第一个环节我就看见周扬冲我眨眼睛,多年的默契令我马上领会他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上回殷妲婚礼上放了一张我与唐奕川的合照,令他看出我俩之间那几于泯灭却未曾泯灭的火花,所以他决定再接再厉,在自己的结婚纪念日上再推波助澜一把。
我猜他想说,回忆是有力量的,青春是值得珍视的,爱情不仅仅是一见钟情携手白首,也可能是你过尽千帆后,发现我还停留在原地。
于是我看见了我与唐奕川、与许多人的年轻岁月,有照片,有录像,我们不再是如今西装革履满脸假笑的模样,我们在教学楼前骑车飞驰,在模拟法庭上唇枪舌剑,我们在赛场上赢了笑、输了哭,多么恣意潇洒。
这是人人皆为主角的一个好故事,背景音乐十分煽情,勾得大家齐抹眼泪,越听越像那撕心裂肺的一声询问,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回忆在音乐最高潮的部分戛然而止,因为这个时候邹莹突然起身,用目光示意司仪,她要发言。
音乐被调轻了一些,话筒被递在了邹莹面前,周扬笑出一副奴才相,冲所有人喊:“全都给我放下筷子,竖起耳朵,我老婆大人要讲话了!”
邹莹目光扫视了一圈昔日同学,然后微微一笑说,我要离婚。
一言既出,满座哗然。一些人扼腕痛惜,一些人惊愕失色,还有一些人的表情颇值得玩味,估计在他们眼里,这段感情本就属于邹莹高攀。跟周扬一个身家的小开,那身边挽着的都是名模明星,而邹莹平民出身,一朝跃上枝头嫁入豪门,怎么还有她先提离婚的道理?
有人张嘴就劝,为了孩子,一辈子,忍忍也就过去了。
“正是为了孩子才非离不可,”邹莹说,“我希望我的孩子忠诚、守信、有责任、有担当,可这些品格我都没在他们的父亲身上看见。”
也有劝她为了自己忍的,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邹莹不似一般的阔太,嫁入豪门就束双手于高阁,除了等死,什么不干。她终日忙于福利院的工作,身材较当年丰腴不少,也从不以各类整容手术驻守青春,所以虽然仍是美女,但也是三十好几的美女了。
所以有句劝听着在理,不知多少女人等着补她的缺儿,何必白白便宜了那些贱胚子,自己反倒落人笑柄。
“我有钱,有颜,有事业,有敢独立也能独立的决心与能力,有什么好被笑的?我倒可怜她们,除了青春一无所有。”邹莹说完这句转身就走,步履矫健,头也不回,实乃令我辈汗颜的女中豪杰。
这一下打击猝不及防,周扬整个就傻了,也不拔腿去追老婆,就那么灵魂出窍、纹丝不动地愣怔在原地。同学们陆陆续续走了,这么尴尬的场面任谁也留不下去。我搂着周扬的肩膀安慰,唐奕川也准备要走,临走时扭头看我良久。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他动了动嘴唇,似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没说。
婚还没离成,周扬的精气神一落千丈,我心说邹莹够狠,蛮可以背着人悄悄把婚离了,偏偏挑这么重要的日子当众宣布,就是一点退路都不想留给彼此。后来我带周扬去Timmy的酒吧散心,果不其然,听他说邹莹连他包养小三的证据都准备好了,请了专打离婚官司的牛逼大状,时刻准备着跟他刺刀见红。
我本意是想劝他念于夫妻一场体面放手,真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就一点美好的回忆都剩不下了,结果这小子把一口恶气撒在了不相干的人身上,整个跑题八万里。
周扬觉得这件事情唐奕川一定一早知道,没准儿还是他在背后使坏,更有可能是他看上了邹莹,想撬他墙角。
这厮俨然喝高了,一杯接着一杯烈酒下肚,越说越不靠谱。我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安慰,说唐奕川一个基佬怎么可能挖你墙角,他俩学校那会儿感情就不错,同门师姐弟,跟亲姐弟也没差。
“狗屁吧姐弟!他们这两年走得特别近,我不信他就一直对邹莹没想法,你不就能男女通吃么?”听周扬说,邹莹一回去就收拾东西,带着两个孩子从家里搬走了。他亲眼看见是唐奕川开车来接的,于是越发记恨上了。
我连连摇头,说唐奕川跟我不一样,我半路出家,还有挽救余地,他是天生的,从头弯到脚趾头,对女人铁定不感兴趣。
周扬还是不信我的,觉得以邹莹的魅力,再弯的男人也能给他掰直了,所以又一口气灌下一大杯,骂骂咧咧地准备去找唐奕川算账。他认为,十来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一定是那姓唐的挑唆的。
从那天两人的表现来看,唐奕川是不是始作俑者还不好说,但他肯定是知情的。好兄弟正饱受失婚之苦,我不能表现太过偏袒,再说我也没这偏袒的立场,只能变着法儿劝,我说人家又升官了,没事儿别找领导的麻烦。
“副厅算个屁,我老子跟骆总理还一个桌吃过饭呢。”此刻周扬怒发冲冠,摇摇晃晃就往门外走,“你们都怕他,我可不怕,我今天就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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