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太后。”
“进来罢。”她说。
上官婉儿整理了仪容,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到了那灯火通明的内殿。婉儿奇怪为何太后喜欢明亮的地方,即使就寝也是点着灯的,犹如白昼。
武则天侧躺在卧榻上,殿内到处垂挂透明轻飘的帘子,婉儿揭开一个又一个,才渐渐清晰地看见最里处那人,武则天眯着眼,手里拿着一卷《前汉史》,黑色的外袍未褪去,但发髻已经拆了,垂发在肩,与平日里那个端庄威严的太后不同。
婉儿见到她总是觉得她高高在上,无时无刻带出的威严,放眼大唐,不,是放眼古今,谁能有她这般魄力,谁能有她的气势,谁能如她杀伐决断,谁像她果敢利落,又是谁,能做第二个武则天?!
“《大云经》整理的如何了?”武则天见婉儿生分地站在床榻边,面露不悦朝着她招了招手道,“过来,婉儿,现在没有其他人,就寝的时候哀家不喜欢有太多人绕在身边。”
婉儿迟疑地往前靠近一步,却始终与武则天保持着距离,她从心里抗拒,即使明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脊背冒着冷汗,但面上还需要装作镇定和欣喜,婉儿觉得活得好累。
“基本上已经处理好,就等太后批阅发布天下了。”
“哀家不能批阅,皇帝或许有些兴趣。”武则天悠悠道。
“是。”上官婉儿清楚明白,武则天即使想让《大云经》替她造势,也不可明目张胆,这时候便要借用别人的口说出她想做的事情,这个人最好是皇帝。
“承嗣回来了,他带来了一块石头,你猜上面刻着什么?”武则天难得的轻缓语气,毫不掩饰她的喜悦,见婉儿不过来,便亲自下了榻,走到她的面前拖着长长的后摆绕着婉儿边走边道,“那上面说呀,女主天下。”
婉儿看不见武则天的面容,只看见她拖在地上的后摆。
“恭喜太后。”
“婉儿,”武则天忽而沉了声调,“你读了那么多的经书想必明白佛家所讲的因果报应,你告诉哀家,你信吗?”
上官婉儿低垂着头,不知道该不该答。武则天这一路来杀了不少人,她的心中也会有愧疚?她也怕报应?她不是最强势的人吗,为何还会问自己这些?
“或许是这皇宫里有太多不干净的东西……”武则天环顾四周,最终道,“还是洛阳好,等事情告一段落,就都去洛阳宫安置。”
不干净的东西?
婉儿睁大眼睛,赫然想起之前听说过的事情,太宗时期,当时还为昭仪的武则天和皇后王氏及萧淑妃斗的天昏地暗,最终以武则天的胜利为结局,其中曲折狠毒,无人能知,但王皇后和萧淑妃下场无疑是极为凄惨的。
难道她口中所言不干净的东西,是萧淑妃的鬼魂?所以她每夜睡的不安稳,所以她的寝宫点灯如白昼,所以她就寝的时候不愿意别人守在身边?
“洛阳牡丹冠绝天下,婉儿也想去看看。”
“那么就都一起去,”武则天站在上官婉儿面前,直直的看着她,抬手抚上她眉心的印记,轻声道,“你愿意陪着哀家一起去看吗?”
婉儿心内一惊,惧怕而又疑虑地抬头看着她。
“晚了,哀家还要上朝,都就寝吧。”她转身往床榻而去,“你就陪着哀家,有你在,哀家觉得心安。”
张天守在内翰林门前,抱着手靠在墙壁上,遥遥地望见一个人影从黑暗处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张天见她身形,心神一凛,松开手挺起腰板双眼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司马安似乎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个大活人等在面前,直到近前了才傻傻笑着对张天道:“你来了,跟我来,我请你喝酒。”
张天忍不住拽住她的胳膊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挨了一顿板子。”司马安毫不在意,拎着酒瓶子在张天面前晃了晃道,“喝口酒就没事了。”
张天蹙眉,感觉到司马安一阵腿软,若不是自己扶住了她恐怕已经摔在了地上,张天打量她全身,膝盖处磕碰,带着些血痕,官袍已然不成样子,张天心念一动,探首往她背后一瞧,即使从小耳濡目染,见到司马安的伤势后也不禁变了脸色,“你不是去了紫宸殿找上官婉儿吗,她人呢,你又怎么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说什么废话,”司马安不耐烦道,“叫你陪我喝酒,问什么上官婉儿!”她粗暴地甩开张天的手,身子倏忽间便失去了依靠的力量,往前跌坐而去,双膝跪在地上,头颓然地垂下,酒壶打碎在身边,四周弥漫出一股浓重的酒味。
张天默然,她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司马安,她的肩膀耸动,一阵抽泣的声音,张天闭了闭眼睛道,“你带不走她,别人更带不走,这是你的决定,也是她的,怨不得任何人。”
一队巡卫的侍卫往这边靠近,带队的人张天认识,是方才放了自己一马的李崇训,那个姐姐深爱的人,李崇训让身后的人去别处巡逻,自己却走到了张天和司马安的面前,睨了司马安一眼,再对张天低声道:“看好你的朋友,方才她去了公主府挨了一顿板子,寻常人十棍都撑不过去,她硬是挨了十五,若不调理好便有性命之虞。”
张天奇怪地看着司马安,她去找太平公主?
“说来也奇怪,他原来不声不响地站在公主府前,见到巡逻的人也不躲避,反而往公主府内而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闯宫之罪。”
张天侧目盯着司马安,手紧紧握着。
你哪里是去见公主,你根本就是在惩罚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公主大婚
☆、千机变
长安的民居高高低低,越是靠拢皇城的便越是富贵人家,薛绍的府邸高檐大宅,四处是鲜艳的红,下人们自打昨夜便不曾安歇,忙着布置,登高梯的登高梯,下头有人扶着,婢女们额头渗着小汗,步履急躁地穿梭在形形□的人流中,一不小心便撞上了哪位大清早便来恭贺的人。
张天自然要来送上贺礼,过了虚礼那一套,负手出了门,仰头便见一人背着日头坐靠在对面屋脊之上,一腿曲着,一腿伸直,右手扶住屋脊,左手里拿了一壶酒,眉眼慵懒,以往的神思完全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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