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欺那双狭长的凤眸里一片空洞。他偏头,苍白的银丝随之散落下来,披在肩上,就这样,木讷而又单一地平视前方,略带疑问道:“什……么?我受了什么伤?”
薛岚因一下就慌了,伸长手,碰不着也摸不到,只能焦急无助地哽着嗓子,语无伦次道:“别吓我啊师父,你……你莫不是也跟那老人家一样,不记事了?”
晏欺动了动唇,吐词不清地,含糊说出几个难听明白的字眼。而在此之后,于一片残败的月光支撑下,薛岚因亲眼看见他如画俊美的容颜开始悄无声息地爬上密密麻麻的细纹,随即整个人便像是脱了水似的,以一种极端异常的速度瞬间衰老下去。
——那模样,竟与方才镇剑台内形容枯槁的白发老人如出一辙。
甚至在某种出乎意料的程度上,晏欺阴柔俊美的侧脸与他苍老枯瘦的面容相互交叠,几乎重合为一处。
“为什么……师父,师父?”薛岚因呆呆跪坐在地上,有那么几个短短的一小刹那,他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去呼吸。
然而晏欺根本听不进他的呼唤。他张开嘴,薛岚因胆战心惊地,朝里匆匆一望,没能望见他的牙齿,却在下一瞬间,猩红狰狞的血液自空无一物的口腔里淌了下来,沿着雪白的脖颈一路蜿蜒下滑,浸在雪白的底衫里,很快将胸口至腰腹间沾染得大片浅红。
薛岚因只觉得喉咙发紧,死死盯着晏欺衰竭如枯木的血色容颜,过了许久,才有力气极尽艰难地追问他道:“师父,你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欺仍旧木然回视着他,眼神是散的,凝不起来,可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又突然清晰了,仿佛就在耳畔,刀子一样,字字发狠,毫不留情地刮在薛岚因心头上,只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薛岚因,你心里最清楚是为什么,何故又要一直追问?”他道,“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会变成这副模样么?”
薛岚因全身一震,一时只觉起伏呼吸都被狠力滞住了,过了不晓得有多久,终从胸腔里哆哆嗦嗦地,吐出了一声“不”字。
随后他便彻底惊醒了。
一身的冷汗,顺着眼角发梢滴落下来,模糊了原本渐渐趋向于清晰的视线。他咽了咽口水,抬眸见雕窗之外东方既白,水光如昼,方知自己刚刚只不过是做了一场触目惊心的噩梦。
他四下望了一阵,发现自己被人挪了地方,原是就地昏倒在镇剑台的,眼下所处的房屋要稍微暗了那么一些,没那么多夸张花样的木窗,便使得周遭光线平白缺失了不少。
屋中气息整体偏寒,分明是炎炎夏日,薛岚因偌大一个活人躺在角落里,却还是难免冷得骨头有些发酸。他吸了吸鼻子,习惯性想要自顾自地笑骂两句,却在转头朝外望过的一瞬间里,所有目光顷刻凝滞成冰。
只见不远处安静摆设的楠木案几旁,端端坐了一抹修长人影。彼时正一丝不苟地埋首在纸墨书卷里,提笔誊抄些什么。
发丝千秋成雪,玉袍万寒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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