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张扬跋扈无恶不作的晏姓魔头,如今带着他的徒弟窝在敛水竹林里,这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洗衣做饭,上天入地,简直无所无能。
只是偶尔在厨房里烧菜的时候,还是会分不清盐和糖之间有何区别。
晏欺自己分不清盐和糖,倒没什么要紧。顶多事后掺点水搁锅里,炒一炒,去去味儿,自己也就吃下去了。
薛岚因却不一样,菜里放糖,他吃不下,整个人便恹恹的,趴在桌边,伸手抠着桌角翻起的木头屑儿,问他:“……师父,你烧鸡怎么总是放糖?”
晏欺大多时候是愣着的,伸出筷子一尝,果真又放错了。木木地瞧了他一眼,便将那整盘烧鸡托起来,转身走向门外。
薛岚因又问:“师父干什么去?”
晏欺道:“……泼掉。”
薛岚因:“哦……那下回,记得别放糖了。”完事儿了,还不忘笑嘻嘻地瞅着他,道:“我师父真傻。”
是挺傻的。
晏欺出门将那盘油亮的烧鸡泼干净的时候,自己也知道,当初笑着将他做烂的饭菜一口气吃完的薛岚因,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但,这根本怪不了他。晏欺知道的,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一个人,很难将过往那些蒙了灰的东西一层一层地揭开召回,唤醒他脑海深处那些掩埋已久的记忆。
他们在洗心谷的时候,晏欺教过薛岚因的很多东西,薛岚因都没什么印象了。有时候对着书本,可能会干巴巴念出那么一两句。晏欺拿他没办法,便只好将原来教过的那些诗词歌赋,一遍一遍地摊在桌前,重新教给他。
他从十七岁一直教到三十三岁,整整十六个年头,坐在那一盏晕黄的烛灯下,每天都在盼望着,他们师徒二人,能和原来一样。
但事实就是这样,过往在洗心谷朝夕相伴的记忆,回不来便也回不来了。
晏欺这样一个人总是很懒,曾经有过的东西失去了,他自认为追不回来,便也不会再费尽心神去讨得一丝半点补足。
他亲手将所有希望一并遮得一干二净,也只是借此换取心中短暂可笑的短短一阵安宁。
事实大多时候,连绵不绝的不安与苦楚,还是远远超越了他可以掩埋的那一层底线。
薛岚因知道晏欺是叫晏欺,也曾单手握着墨笔,在纸上一笔一划仔仔细细书写过他的大名儿。但他不知道晏欺叫或玉,也没那个胆量直呼他的名讳,平日里在敛水竹林里见了,也就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师父”。
亲昵但不越矩,温软带着恭谨。
所以晏欺没抱多大期待,指望薛岚因还像从前那样,笑意盈盈地趴在他腿边,撩他,逗他,叫他:“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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