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心里这般想着,驱马向前,慢慢踱到史朝义面前。那人就仰起头来看他,目光灼灼笑容从眼底透出来,干净好看。他也笑起来,从马背上弯腰,展开手臂,紧紧抱住了天上地下最是心狠的那个人——不顾四周呼声,也不顾众人责备。他环着他,轻声问:“那么,你要我怎么取你性命?一剑杀了你?”
“孤若不想死,便是阎王也不敢收留。只是孤累了,杀了孤的机会便留给你了。”史朝义轻笑道,缓缓抽离身子,玄铁折扇在腕间转了几下,最后啪嗒一声被握在手里,“请了。”
“说真的我不想跟你打,上次在稻香村跟你打那一场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呢!”叶瑾曦挠挠马尾,又摸摸腰间重剑,说的话驴头不照马尾,“可是呢,既然是你要求的那我肯定不能拒绝呗。不过我觉得我真对你下死手那肯定是我吃亏啊!哎不如这样吧,我要是杀了你,你就在死之前亲亲我呗?”
两个人装无旁人的交谈本就令众人不快,此时叶瑾曦说出这番话来更是让诸多侠士险些气晕过去。当即,便有人高声喝道:“叶瑾曦!你还不速速将贼人拿下,反而与其勾搭,该当何罪!”话音未落,他便觉肚子上一凉,低头一瞧,衣带不知何时被人割破,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凉风嗖嗖地抚过肚皮,不凉才怪。这人恼羞成怒,面皮一红,脸上肌肉不住地抖动着,竟显得十分狰狞,“哪个混蛋干的!”
“我。”影卫的脸色很不好,忍谁听到辱骂自己主上的话都不会有好脸色,朝昀又是个极其护主的,就算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不代表脾气也清清冷冷的。因此他顺手割了那人的衣服,让他当众出丑。
“你!”那人面皮涨红,此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很确信影卫突然投过来那一眼中所包含的意思,他若是再敢多说一句,恐怕再被割下来的就是他的舌头!
“朝昀忍不住了啊,你说事后他会不会砍了我替你报仇?”叶瑾曦一直关注着后方,看到朝昀的动作相当欣慰地笑了笑,玩笑似的对史朝义说道。
青年耸耸肩,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对人心还是挺有了解的,但从来没真正看清过自家同门的心思。换做旁人,早就巴不得赶紧离开他的身边免得受到牵连,朝昀却偏偏赶不走,拼着受伤也要固执地跪在他身前不肯离去,若非他下令命他去找叶瑾曦,恐怕也会成了路上的一具枯骨了吧?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下,抬眼看向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愿出手的人:“叶瑾曦,你再婆婆妈妈下去,等先生一到,我可不会保证他会不会先杀了你们再杀了我。”
“你是说令狐伤?他不是已经被安庆绪杀了吗?”叶瑾曦着实问了一句废话,关注点偏得挺远。
史朝义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扇子一挥敲了过去:“他是我先生,我不让他死,谁能动他?仁执将他押入大牢,我就趁着仁执继位那天把人救了出来。当时怕他不肯走,所以应了他一句待他伤势养好之后随时可找我复仇……不过若他真的来了,怕倒霉的先是你们。”
虽说史朝义先发制人,但他这一动作叶瑾曦不知道挨了多少下,自然很娴熟躲了过去,顺手抽出背后轻剑挡住他的扇子,苦笑道:“喂喂,你怎么不说声就开打?万一把我打傻了怎么办?”
“打傻了你自然有姑娘家心疼用不着孤担心。”史朝义抽回手,不让他的剑磕到扇子上,后撤一步让开劈过来的剑气,脚前的土地上不大不小留了个坑,低头看了看,他点点头,“力道不错,刚好能种树了。”
叶瑾曦听得哭笑不得,闻言却也禁不住下意识看那个坑,然后心里就有点得意:“成,等咱们回去了,我天天砸坑给你种树好不好?桃树梨树杏树梅树,你想种什么咱们就种什么。种满满一院子,好不好?”
史朝义忍俊不禁,听着对方孩子气的问话有一瞬间就想答应了。但他只是偏了偏头,一矮身自对方剑下穿了过去:“不好。孤不会答应你。”
两人来往谈话之间已交手数招,虽说彼此话语之间温存尚在,但来往招式却毫不留情。藏剑招式或是大开大合或是剑走偏锋,但都有迹可循;史朝义身为奇门中人,一把扇子使得出神入化,出手辛辣随心,让人防不胜防。两相对比,竟是后者更胜一筹。
一直旁观的莫雨拉拉身上的衣服,跟身边的穆玄英咬耳朵:“说是把命送给叶瑾曦取,对方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啊。”
“怎么?瑾曦打不过史朝义么?”穆玄英的心思本就没在那上头,闻言才开始把目光凑过去,一时只见二人身影飘忽不定,剑光寒芒闪烁,居然只看得到残影,“唔,好快。”
“我听说史朝义是奇门的人,奇门的招数并不像其他门派那样是固定的,用的武器也各有不同。比如扇子流星锤什么的,所以选择的武器不一样,那么修习的招式也不尽相同。就像史朝义,他选择扇子做武器,那么就要求他把扇子当成自己的性命,扇开面保命扇合锋杀人,所以你看,他的速度必须很快——当然这也是奇门扇的弱点,倘若碰到体力比他好的,那么他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那,如果莫雨哥哥跟他比的话,谁会赢?”穆玄英心思一动,连忙追问道。
莫雨沉思良久,然后慢慢吐出一口气,道:“我比不过他。”就算身负红尘心法与空冥决,就算习得凝雪神功与龙影剑,他也依旧比不过他。这是事实,莫雨虽然自负,但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弱点与不足,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他会给予对方足够的敬重,不管那人是何身份。
穆玄英点点头,道:“莫雨哥哥可还记得我那日偷偷跑去找他比武?他的扇子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还在想下一招要怎么出,等我回神的时候他就正微笑着看我,告诉我比试结束,我杀不了他,直到那一刻我才有后怕的感觉!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勿要妄自菲薄。还有,上次的事我们还没算账,等事情结束了咱们再好、好、探讨一番如何?”
“……”十分不如何!穆玄英干笑两声,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还没打完的两个人,有些奇怪地皱眉,“可是不对啊,如果按照上次的经历来看,史朝义应该早就结束这场打斗啊,怎么一直拖到现在?”
“他不是说了么,等着叶瑾曦取他性命。大概是在等叶瑾曦下杀手吧?”莫雨也不十分确定,他没跟史朝义交过手,不知道对方实力如何。不过凭着毛毛的描述也能了解个大概,见两人这么拖沓也是心存疑虑,但转念一想史朝义方才说过的话也就释然,怕是叶瑾曦心里存了一点温情不愿下手。
莫雨想的不错,叶瑾曦的确舍不得下手,但是史朝义出手便是杀招让他不得不反击,因此心中那一丝犹疑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说旁人疑惑,叶瑾曦心里也是十分不解,按理说他家情缘很快就能打败他甚至夺了他的剑,但是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他有些分心,一时不查,手臂上竟被对方的扇锋撕裂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史朝义似乎十分不满:“叶瑾曦,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打斗缺水变得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嘴里还能尝到一点腥甜,“你若再分心下去,那就不是你杀我,而是我杀你了。”
“那你还不如乖乖站在原地别动等着我杀……”叶瑾曦嘀咕了一句,也不管受伤的手臂,提起剑放弃了招式冲了上去。史朝义见状眸中闪过一丝满意,嘴角微微透露了些笑意。
两个人的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只听耳边“当啷”一声响,叶瑾曦手中轻剑已断,半截残剑斜斜插在地里。藏剑半跪在地上,以剩下半截断剑支撑着身体,让自己不至于脸朝地倒下。在他身后五步开外,史朝义手握折扇站着,一派从容。两人背对背在对方原来的地方,一站一跪,分不清胜负。
在旁观战的苏雀和朝昀一前一后奔上前去。前者直奔自家兄长,一见到对方手臂上的伤口眼泪刷的就下来了。生怕兄长伤口发炎,她连忙取出伤药纱布,结结实实裹了好几层。
另一边,朝昀还没来得及跑到自家主子身边,就看他身子晃了一晃,手里的扇子无力落地,整个人脱力一般向前栽去。少年惊恐地大喊一声,飞身扑过去接住即将落地之人。手掌不小心擦过他的脖颈,一片冰凉的湿濡。朝昀心里一惊,连忙将人搂在怀里蹲下来,伸手解开他他的围巾——那哪里是什么红色轻容纱,分明是被血染红了的纱布!
“不……世子!”朝昀如鲠在喉,半晌连哭都哭不出来。他看着对方逐渐涣散的眼神光,惊慌恐惧瞬间席卷了心脏大脑。“世子,我听你的话,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别死好不好?求求你别死好不好?”他按着他的伤口,鲜血争先恐后流出来,沾染的手上都是。
手腕被人轻轻捉住,朝昀流着眼泪低头,正瞧见对方半是无奈半是放纵的微笑。
很累。这是史朝义现在唯一的感受。早在叶瑾曦他们来到之前李怀仙就已经到场了,他为了做足戏码拔剑自刎,控制好力度却未死去,只为了再见叶瑾曦最后一面。现在,最后一出话本也唱完了,他也该休息了。
不再回头去看忽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兄妹二人,也不再抬眼去看泪流满面哭得一塌糊涂的同门影卫。欠下的人情已还,种下的恶果已收,自此之后,世间所有悲苦欢愉皆与他无关。如此,甚好。
意识逐渐朦胧起来,史朝义忽然觉得有点冷,下意识想将自己蜷缩起来,只是四肢无力得很,动弹不得。很快的,他似乎被抱进了一个十分熟悉温暖的怀抱,萦绕着浅浅淡淡的梨花香。他缓慢地呼吸着,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句话。可是说了什么呢?他想,也不必再深究了。
宝应二年春,史朝义自缢温泉栅。历时七年之久的安史之乱平定。自此,大唐逐渐陷入衰败,就好比几欲倾倒的大厦。而这场七年战乱,则是重重推了一把。即便诸贼已灭,却也无法挽救王朝将覆的局面。
战乱结束后,苏雀并未跟随师父师叔等人回去万花重新建谷,反而决定游历天下,以手中之笔治病救人。七年时间足以让昔年的小女娃儿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苏雀骑在马背上,很认真地看着从马车之前那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吾师从裴元,活人不医。吾必寻得良方,救回他!”
彼时,叶瑾曦站在马车旁,车里躺着可能再也不会醒来的人。他回望着小妹认真严肃的脸庞,目光温柔和煦。他开口,说:“小雀儿,二哥只盼你这一生平安喜乐,再无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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