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不按节拍的心跳又开始作乱,柏子青没有睁眼,却能感到身后的动静。赢粲掀开杯子的一角,躺了进来。
背后的温度一寸寸升高了,柏子青却又觉得那不全是赢粲的温度,也有他自己的。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呼吸声。床头的蜡烛未灭,二人这样的僵直持续了似乎一个很是漫长的过程。柏子青左等右等等不到那多一床的薄被,又实在受不了,遂翻身坐起。他这一转身,这才发现原来赢粲也没有睡,正一手撑着后脑勺,笑得无声,却肆无忌惮的。
“你笑什么?看我做甚?”
“我在等你回头。”赢粲道,“我在猜你什么时候会回头,什么时候会问我‘为什么’。”
“……你在说绕口令吗?”柏子青清了清嗓子,“我是在等被子。”
“是我的被子。”
“什么?”
“你说了不用,是我让人多拿一床的。”
“那拿我怕冷当理由的不是你吗?”
“是啊。”赢粲老神在在的,仿佛有一百个理由,“那也是我要的,不给你。”
“给我也不要!”柏子青那些什么心神意乱啊,脑中空白啊统统都烟消云散了。他裹着被子躺下来,闭着眼睛硬睡。或许是今天太累,不知不觉居然就睡着了,翌日还是赢粲推醒的他。
即使是睡前两人拌嘴,那床薄被还是盖在柏子青的身上。他睡觉向来比较安稳,但睡得迷迷糊糊时主动往赢粲那边靠也有。
柏子青揉着眼睛伸懒腰,在秋风中鼓足了好大的勇气,这才起了身去给长平公主请安。
早饭时分,柏府的人都知道柏子青得了“特权”的事了。其中最高兴的要数柏念,她欢呼了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被二夫人呵斥了一句。
虽然过程与结果都有些意外,但到底,与崔道融和素问见面的事情圆满解决了。柏子青上了马车,与家人挥手告别。
柏子青却未能松口气,这天赢粲虽然没有早朝,但未必不会找一些涉案的相关人员到宫里来进行查问。会试已过,这两日就是出榜张贴名单的时候,柏子青更担心的会是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张珣等人不利。人证的安全,也成了至关重要的事。
柏子青在路上也就此事有意无意问了问赢粲的想法,虽说是后宫不得干政,但赢粲却连一丝避讳也没有,大大方方地答疑解惑。
“也就是说,张珣等人可以拥有人证以及考生的两重身份,再进入殿试?”柏子青皱着眉,“如果将这几人全部放进宫,会不会被人说是有所偏袒?”
“会。”赢粲道,“但事实是,这六人确有进入殿试的资格,只是在这过程中,被人无辜夺去了名额罢了。”
“他们都是自幼刻苦读书的人,都从挺远的地方过来,家不在京城,更无人依附……”柏子青的声音渐低,这句话前半段与这六人都吻合,最后一个,唯有张珣不同。“……张珣机缘巧合地与我见了一面,大概是听了我会在初二这日回府的消息,才带着其余的人等在门前,这个勇气与魄力,实在难得。”
赢粲的指尖在软塌上敲了敲,“子青这是在为自己的朋友吹枕边风吗?”
“……”柏子青被他噎住,“什么枕边风?再说,我只与他见过两面,还是加上了这一次,根本不能算朋友。”
“那你为何对这个张珣这么关注?”
“我刚才说了啊,因为他有信念,也有能力。”
柏子青找了个借口,他在内心思忖:比起这些,我当然更怕这个张珣是你的人。
“你既这么欣赏他,为何不去找柏卿,给他安排个差事?”赢粲淡淡道,像是随口一问。
“这话又绕回来了。第一,我与张珣不熟;第二,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
“你大哥……”
“大哥好歹也是名师出身,身份学识样样都不差,昨日薛猷定薛大人不是也证明了吗?”
赢粲低笑一声,“你这意思还不是一个背景在先,既然如此,方才帮那些寒门子弟说话,又有何意义?”
柏子青诧异望他一眼,“我们的出生岂是能由我们决定的?别人羡慕我,我又何尝不羡慕他们?”
“从何说起?”赢粲淡淡道,“自开国起,柏氏一族一向享尽皇家赋予的,最优渥的恩宠。在这恩宠之下,迭代而起,柏家出了三朝宰相,世袭的公爵之位,能保柏府下的人荣华富贵一生。”
“你说的对。”柏子青苦笑一下,他反问赢粲:“人们能从出生起便平白无故得到东西,难道就不会付出代价吗?”
前世的他也不懂,大概是习以为常,就真的以为这些都是他们应得之物。
莫须有的罪名已经不稀奇了,他死的时候,不是还背着叛臣之子的身份被人唾骂么?那时的百姓看到的只是他柏家曾享受过的东西,又怎会看到他们付出过的东西?
因为他是柏子青,所以他必须入宫,必须放弃成为不属于任何人的柏子青,这个道理,他很久很久后才看清。
可以这么说,当你从云端跌下来的那个时候,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很简单,但拥有相信这些的勇气却更难。
“赢粲,你知道当一个人不想死却不得不死时,他在想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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