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太妃这卖孩子算是卖得相当干脆了,干脆得钟韶的表情都忍不住僵了一下,然后不自觉的用委屈哀怨的眼神儿看向了自己亲娘。
亲娘只做不见,另一边得了回话的大长公主也是神色淡淡,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于是这个话题便算是这么揭过了。同时揭过的,似乎还有钟韶和贵太妃这对母女久别重逢之后,本该爆发的种种激动情绪……又或者说,那些情绪都因为贵太妃的那一句话戛然而止了。
几人重新落坐,钟韶和苏墨坐在了一处,贵太妃却是挨着大长公主坐下了。她支着下巴盯着大长公主看了一阵,继而叹口气说道:「许久不见,颖阳你好似消瘦了些。」
大长公主闻言瞥她一眼。不知为何,钟韶总觉得这两个阿娘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尤其是大长公主,对着贵太妃的态度似乎突然冷淡了不少。不过好在这冷淡其实也是浮于表面,因为大长公主到底还是回应了贵太妃,只是她说的是:「是你的错觉罢了。」
确实是错觉,大长公主的年纪虽然不小了,可身材却是极好的,正是应了那句添一份则多减一分则少。然而贵太妃闻言却是目光幽幽,随即手指轻扣着案几道了句:「我这句话的重点是消瘦吗?重点明明是许久不见啊!颖阳你可曾留意过,你都多久没入宫了?」
大长公主一直是时常入宫的,她和贵太妃的联盟,总有些事是不好通过旁人交流的。于是从许多年前开始,大长公主几乎是定期就要往后宫去的,而且她是公主,要往后宫去其实很容易。
而此刻,听了贵太妃的话,大长公主却是微微蹙了眉,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要往后宫,已不是那么容易了。」
景元帝对这两人防范得紧,关键时候总让皇后找理由拒了大长公主入后宫的请求,就连平常相见,也多有拖延。如此一来二去,算一算时间,大长公主才恍然发现,自己竟是有近两个月未曾入宫了。
贵太妃听了便叹气:「真是无趣,如今那后宫里连个相争的人都没有,平静得跟死水似得,我都要待不下去了。」她说着,瞥了钟韶一眼。
先帝驾崩,后妃也就失去了一切相争的必要,统统都要被打包扔到了深宫养老。其中有子嗣的和没子嗣的又有不同,没子嗣的那是真要在深宫里待到老死了,可若是有子嗣,倒是可以被接出宫去赡养。贵太妃当年把钟韶弄回来,除了要在前朝立个人之外,也是有着这方面考虑的。
可惜,一场祸事,所有的谋划都成了虚无。
钟韶便是微微垂下了头,低低道:「阿娘,对不起,是我不好,当年太过冲动了。」
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好在贵太妃也并不责怪,只摆了摆手,有些怅然的道:「过去的事也不必再提了,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不过如今我留在后宫多少也还有些用处,至于今后……今后等我不想再在宫里待了,再想法子便是。」
后宫和前朝息息相关,哪怕景元帝如今的后宫里根本没几个人,可正因为没人,他也没有表现出承平帝那般的贪花好色喜新厌旧,世家们倒是又起了往宫里塞人的心思。有人起了小心思,就有利用周旋的余地,贵太妃说是在宫里待得无聊,但其实又怎么会无事可做?
更何况听她话里的意思,可没有在宫里耗一辈子的打算。
贵太妃表现得洒脱,钟韶心里自然也轻松了不少,更何况贵太妃要是舍得了那权势富贵,她自己想出宫真不是什么难事。就好像今天,她拿着先帝赐下的金牌就出宫了,连皇帝和皇后那儿都不必报备,出来后一走了之,谁还敢通缉她不曾?!至于出宫之后,钟韶自信还是有钱给亲娘养老的。
这样想着,钟韶便也道:「那等阿娘何时不想在宫中待了,出宫后孩儿为您养老。」
一般当爹娘的听到这句话多半是会欣慰,然而贵太妃听到这话后却是大惊失色。她一双美眸瞪得溜圆,抚着脸扭头就问大长公主:「颖阳,我已经老了吗?!」
大长公主终是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直到贵太妃不高兴的眯起了眼睛,她才道:「阿悦放心,你比我还小上几岁呢,要老也是我先老的。」
贵太妃于是满意了,可钟韶听着这话,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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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谈话进行了半个下午,双方也都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对于四年之后彼此的境况都有了些底——钟韶通过在西域走商,短短时间内积累起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同时拥有了数千人的武装力量。至于大长公主她们则更厉害,在景元帝登基之后势力竟是不减反增!
苏墨神色平淡,没有自豪,反倒有些说不出的忧虑:「陛下登基后便是排除异己,先就对着崔家、袁家、周家动了手。这三家在朝中也算是树大根深了,一举拔除之后朝中要职一下子空出了不少,大部分自然还是被陛下的人占据了,不过我们也乘势推了些自己的人上去。」
朝中那些要紧的位置,历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被拔了,想占那坑的人自然是多。不过大长公主她们也真是胆大了,竟是在那般情况下,也敢和景元帝争利。
钟韶能看出苏墨的忧虑,她其实也有着同样的顾虑,当初年少还未想过太多,如今却是不得不问一句了:「阿娘,你们将来打算如何?」
眼下这权利,争了,夺了,然后呢?
景元帝可不比承平帝,他不会浑浑噩噩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她们还能凭着多年的积累和他分庭抗礼,可是以后呢?皇帝的身份天然就带着优势,就算他不再用那雷霆手段,只要他励精图治,那些权利自然是会慢慢汇拢在他手上的。再然后,大长公主这些曾经与他为敌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更何况这事其实已经不算远了,就连苏墨和钟韶这样的小一辈都能看出来,大长公主和贵太妃又怎么会没有思量。只是事已至此,其实想要谋条出路,真不容易。
大长公主与贵太妃对视一眼,便是叹了口气道:「当年揽权,不过是为了有个安身立命的倚仗,如今看来,倒是将自己陷进去了。」
已经尝试过权利的人,不会舍得轻易放手,更何况以景元帝的脾性来说,放手之后也不一定能的善终。君不见当年三皇子得罪了他,如今他登基不过两载,那位皇子的坟头都长草了。
钟韶对于二人揽权的初衷不置可否,她更在意接下来该如何,这甚至比此行归来后如何自处更重要。于是又追问了一句:「那阿娘如今可有了什么打算?」
此刻屋内只有她们四人,屋外侍候的仆从也尽被遣散了,说话倒是可以放心。因此大长公主只是沉吟片刻,目光便从感慨变成了坚定:「陛下其实还未对我等下手,他似有顾虑,我虽不知他顾虑为何,但若是能够一直如此,大家便也相安无事,否则的话……」
钟韶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更直了些,神色亦是一正,然后便听大长公主平淡又坚定的声音传来:「否则的话,便当思废立了!」
换句话说,这就是要造反了?!
钟韶不知为何,心头第一时间升起的不是害怕,竟是有些激动!她的眸子晶亮,并不意外大长公主会做出这种选择,因为对方本就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与被景元帝步步逼迫狼狈收场相比,她更愿意在无路可走之前拼死一搏。
苏墨明显察觉到了钟韶的激动,便是眉头一蹙,握住了她的手,唤了声:「阿韶?」
钟韶便是收敛了情绪,冲着苏墨微微一笑,继而又问大长公主:「阿娘好魄力。既然如此,那阿娘可曾想过若是真能废帝,又立何人呢?」
废立之事显然不是大长公主临时起意的,不过这么要紧的事她自然是谁也没说过的,所以就连贵太妃和苏墨听到这消息时也忍不住侧过头来看她。也只有钟韶,第一时间眼中露出的不是惊诧,不是担忧,也不是恐惧,而是纯然的兴奋!
大长公主将一切尽收眼底,便是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道出了一个人:「先帝的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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