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房间,嘭地一声掼上门。书桌上,柚木盒仍向天敞口,机械表端坐天鹅绒内衬,表针指向八点一刻,像一个歪斜的,不怀好意的嘲笑嘴脸。
肖凤台并无任何音乐理想,也时常在各种半正式场合表演,做一枝壁花点缀肖致中几近完满无暇的形象。肖致中不懂琴,他所邀请的观众通常也不懂,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肖凤台有时故意拉错几个音,看一群西装革履的大人物故作姿态地鼓掌,心中无限嘲讽,无限快乐。
肖致中的形象关乎集团的利益,肖家----肖凤台母亲的家族----是集团的控股股东,维护肖致中的形象就是维护母亲的遗产。起初他非得这么自我催眠才能拿起琴弓,渐渐地习惯成自然,甚至从中找到了乐趣。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演奏,他的音乐因为蒋桐而赋予了一种更加清白,更加浪漫,更加崇高的意义,曾经的习以为常因此变得难以忍受。
他闭上眼就能回到演奏厅,蒋桐的轮廓在黑暗中清晰可见。他身子前倾,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望着他,只有他。肖凤台可以为那样的目光做任何事情。
一周后,晚宴当天,他背着小提琴,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了。
蒋桐在操作离心机时接到肖凤台的电话。
“你在哪?”少年听上去气喘吁吁,像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实验室”蒋桐下意识回答,随后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果然在加班。”电话那头,肖凤台朗朗地笑起来,笑声中带有某种胜利意味:“我在你楼下。”
肖凤台不期而至令蒋桐又惊又喜,且惊大于喜。他匆匆跑下楼,看到肖凤台坐在大楼台阶上,身边放着琴盒。西装外套被他扔在台阶上,他背对着蒋桐,衬衫被汗水洇湿,显露出两道蝴蝶骨纤薄清晰的曲线。实验楼透出被窗棱整齐切割的灯光,一个个拉长变形的晕黄菱形投射在他后背上,像是颜料蘸多了水,光泽暗了,取代以泛着潮气的暧昧的混沌。
“kenh”蒋桐听见自己叫他的名字。他感到喉咙发紧,四肢却麻木着,好像肉体已经在溽热的南洋傍晚融化,只有一团纯粹的精神凝结在空中。
肖凤台转身起立,正面望去,整个人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他拎起琴盒,将昂贵的西装外套一把抓到手上,冲蒋桐随意挥了挥:“晚上好。”
在蒋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小步跑下楼,接过肖凤台手上的外套和小提琴盒。羊毛精纺面料抓在手上,一种顺滑细腻的重量,能够将衣物主人的身形修饰得笔直挺拔,可惜在坡岛夏季室外无异于一层贴身桑拿。
但没有人会傻到穿着这么一身在户外跑马拉松。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合,四季室温维持20度,衣物已经不再需要有任何基本的功能性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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